玄叶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破破烂烂的天花板。眼睛由于长久的处在黑暗当中,还无法适应外界哪怕一点点光亮,玄叶立马闭上眼睛,几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玄叶才感觉不对劲,费劲地睁开眼睛,从套着塑料纸的硬板床上起来,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差点又撕裂开来。但玄叶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他低头看向自己,一套不知主人是谁的黑色外套随意搭在身上,外套散发着薰衣草的香味,和沾染着已经凝固的血液的裤子显得格格不入,本来肮脏的身体被清理干净,伤口处也补上了绷带和创可贴。双脚仍然变形,却感受不到疼痛。
自己这是死了吗?到天堂了吗?玄叶环顾四周。
可是天堂不是很美的吗?白天有柔软的白云,夜晚有绚烂的星空,可这里为什么只有破烂的锅碗瓢盆和一张小小的硬板床?
“你醒啦?”一个略显清稚的女声响起。
玄叶这才发现背后还坐着一个女孩,十五六的样子,扎着普通的马尾辫,头发有些脏乱,脸上沾了些黑灰,衣服却是整整齐齐的没有一丝凌乱。
“我……我在哪?你是谁?”
“昨天晚上有两个黑衣服的大哥哥把你送过来的,你受伤了,他们给你做了简单的包扎。这里是难民窟,三年前讨伐耀日黑洞,为城市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无家可归的百姓被安置在这里,我是其中一个,我叫蓝薇。”
玄叶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场大战,那时候拉塞尔把他从地下室里放出来透气,听旁边人谈论时才知道。那场大战,黑骑损失惨重,五代黑骑王受了严重的内伤,这才急着规划六代黑骑王的加冕,以免哪一天自己去了,迪奈尔星会陷入混乱。
也正是三年前那一场战争让自己母亲失去了最宝贵的生命。她救了那么多本该死去的人,却没有人懂得感恩。木星花使就是让人看不起的族群,生来为了别人而活,为了救助别人而活,这就是木星花使的命。
而每一次火星黑骑和耀日黑洞的大战,总要生灵涂炭,将美丽的城市变成一片断壁残垣。地球上有句古诗说的很贴切: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到最后,受苦的永远都是这些没有能力却想要生存下去的普通人。
玄叶叹息一声,接着转过头疑惑起来,自己明明被拉塞尔关在地下仓库,怎么突然被两个男人救出来了?莫非是拉塞尔安排的?那为什么把他扔到这个难民窟里?
“我叫玄叶。把我带到这里的两个男人,有留下信息吗?”
蓝薇偏头想了一会,“他们说,你必须在这住一段时间。”蓝薇渐渐压低声音,走近门口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悄悄对玄叶说:
“他们走之前留给我一些钱,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呀。”
“哦对啦,他们留了一个电话号码,从这里往北走一段路有一个公共电话亭,你可以给他们打个电话。”
蓝薇从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摊开在床上,使劲捋平。
“不好意思,刚刚去河边打水,弄皱了。”
5200685。
玄叶疑惑地拿起仍然残留着水份的白纸,上面的电话号码是老式电话卡,号码只有七位数,是迪奈尔星刚刚进入信息时代时最老的一批电话卡,就连自己爷爷辈的人都不再使用这种电话卡了。
蓝薇看玄叶想的入神,起身帮他倒了一盆水,双手覆在上面感受着蒸腾的热气,然后莞尔一笑,端着盆子走到玄叶面前。
玄叶早已收起白纸,棕色的瞳孔注视着蓝薇的方向,蓝薇没怎么和男孩子相处过,被玄叶这么一盯,脖子跟泛起了一点粉红。蓝薇赶忙把盆子递给他,却由于动作幅度偏大,盆里滚烫的热水朝玄叶的方向倾斜过去,蓝薇慌忙之中将盆子收了回来,热水随着盆沿泼洒在蓝薇的衣服上。
现在正值初夏,蓝薇穿的较为单薄,沸水浇灌下来,就像被撕开了皮肤,火辣辣的疼,蓝薇吃痛,两手没拿稳,盆子应声而落,刺耳的撞击声响起,引得外面路过的人不自觉地向内张望。
溅出的热水有几滴跳到了蓝薇破旧的凉鞋上。
“你……你没事吧?”
“没事的没事的。”蓝薇捡起盆子,还好大部分热水仍然留在里面。这是她这几天干苦工得来的报酬,实属不易。
“毕竟是因为我,实在抱歉。”
“没关系的,哈哈。”
“你洗洗脸吧,用热水特别舒服呢。”
“不用了,倒是你们女孩子才应该多洗洗脸。”
蓝薇有些尴尬地举着盆子杵在那里,脸上写满了失望。
“你别想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挺干净一小姑娘,所以这水你先用吧。我知道你们不容易,像我这种野人,洗脸还管什么用呢。”玄叶笑笑,一边帮蓝薇托住有些沉重的盆子,一边将盆子推过去。
“野人?”
“我已经好久没洗过脸没梳过头没洗过澡了,不是野人是什么?你看见我不害怕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我很感谢你为我着想,可你……你长的明明很好看。”
玄叶疑惑地看着她,蓝薇的眼睛像含着秋水,莹莹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混浊的杂志,干净如同一汪清水。
玄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即便那张脸因为长久的日晒而有些黝黑,由于得不到有效的清洗显得有些脏乱。
玄叶想要下床,又担心腿脚不灵活,僵了一会儿感觉到不对劲,自己明明满身伤痕,伤疤就像印章一样刻在自己身上,此刻却没有任何的痛苦,就好像丧失了感官一样。
他移动右脚,蓝薇伸出手想搀扶他一把,玄叶摆摆手,右脚轻松地伸进洁白发亮的运动鞋中,此前这双鞋沾满了血迹,现在却像商场里新买的运动鞋一样,除了鞋底仍然脏兮兮的。
玄叶站起身打量自己,全身上下只有裤子脏乱不堪。整个人就像是重生了一般,玄叶不顾外界的光亮,跑去外面的小河旁看自己的倒影,这才发觉自己本该看不出五官的脸此时白白净净,被拉塞尔掌掴后的淤青经过几天的和平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正如他三年前那样。也多亏了这件外套,遮住了他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我的天……这是我吗?”
玄叶摸着自己光滑的脸,“这确定不是天堂的难民窟吗?”
蓝薇轻轻来到他身旁,“你没事吧?”
玄叶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
玄叶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昨天晚上被送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是……是啊。”
“你能不能把那两个男人的相貌特征告诉我?”
“他们都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的很低,我看不清,但他们身高都很高,其中更高一些的大哥哥往外走时,我看到了他帽子下没被遮住的头发。大哥哥的头发很奇怪。”
“奇怪?”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颜色,大哥哥的头发一边白,一边黑。”
不仅头发奇怪,到现在还用这种老式电话号码,这个男人是真的不想跟进新时代,还是有别的原因呢?
“干什么呢!让你搬五块砖,你在这偷懒?”厚重的男声将玄叶的思绪拉了回来。
玄叶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正费力地搬着三块砖头,他露出袖管的胳膊被晒得黝黑,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油光,青一块紫一块的瘀痕随处可见。男孩不管前面肥胖的中年男人如何训斥他,鞭笞他,只慢慢地走着,双目无神,活像是没有感情的搬砖机器。
“这就是我们的生计。”蓝薇苦笑一声,心酸地说道。
“这附近没有工地,为何要搬砖呢?”
“高层要在这一片盖新的房屋,原来的旧房屋被拆去打造商业街了。”
“他们一般要步行两三公里才能到达新房区,像我这样的女孩,他们还是有体谅的,只需要两块就够了。”
“高层那群混蛋,敢这么欺压百姓。”
蓝薇听闻后赶忙捂住玄叶的嘴,示意他噤声。
“玄叶哥哥,这种话以后就别说了。”
玄叶感受到蓝薇的手掌起了一层厚厚的茧,触感十分粗糙,更像是男人该有的手掌。
玄叶拿掉她的手,放到自己眼前,蓝薇有些害羞,低头怯怯地把手抽出来,“不干活就没有饭吃,我也是为了能吃上热米饭。”
玄叶转过身去,打量起面前的难民窟。它们像是地球上那些叫做蒙古包的东西,不同的是,这些难民窟体积更小,外观上看起来更加粗糙,风一吹来似乎就能散架。
搬着五个砖头的矮个子男孩吃力地从玄叶面前走过,挡住了他的视线,这个男孩光着膀子,背部带着碍眼的疤痕,在脊柱处凸起。脚上只踢踏着一双不合脚的凉鞋,脚趾甲黑黑的沾满了泥土。他的目光十分无神,定定地看着前方,走路的频率甚至都不会改变,始终不紧不慢地走着。
“高层新规划的房地在哪?”
“在那边。”蓝薇顺着一条小路指过去。
“我想去那里看看,明天你能带我过去吗?以后我就要在这里生活了,总不能依靠你。”玄叶笑笑,对蓝薇说。
“可是……”
“怎么了?”
“我怕……怕你接受不了。”
“连你这种弱不禁风的小女孩都可以,我一个大男人有啥不行的。”
蓝薇只好点点头,不情愿地答应了他。
玄叶看蓝薇一脸的愁容,自己倒是笑了笑,安慰起她来。自己过了那么长时间的封闭生活,他宁愿苦点累点,哪怕一天让他搬一千块一万块砖,他也不想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仓库,每天看到拉塞尔恶心的面孔,吃着难以下咽的馒头,闻着刺鼻的血腥味,感受肉体上难以言喻的疼痛。
这里有阳光,有水,有惬意的空气,混杂着些许青草的气息,比他以往的生活要好上太多了。
只是玄叶不知道蓝薇担心的并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精神。
序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