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空气，在两人之间近乎凝固。
怪物？
柳绮儿只知道镇压者是人类的英雄，守护着人类的文明，舞动兵器对抗灾兽直至战死。却从来没有想过，将“怪物”这个标签安插在镇压者身上……
为人类而战的不是人类，而是“怪物”？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逻辑？
“江鹤远，你……”
“实验岛那次灾变，我在死亡名单里，而你不在。”
江鹤远好像早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微微一笑，开口将她的话打断。
“作为人类的我，已经死去了。现在接受镇压者的命运，就会作为人类的兵器被使用到灭亡。但拒绝镇压者的命运，我会死得更快。
只要机核进入过我的身体，哪怕成功地剥离出来，哪怕成功活了下来，我也不可能回到正常人类的身份。那时的我没有战斗价值，却是一份良好的实验材料。
既然文件宣布了我的死亡，就不可能让我再以普通人的身份回到曾经的生活。政府不能让人民看到一个已经‘死亡’的人再次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之中。
一个‘死亡’的人活生生坐在你面前，我不是‘怪物’，不是‘魔鬼’，还能是什么呢？
有些事情只要发生了，后续的所有事情，就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就像你来到这里，也是同样的道理。
只要他们找到你了，无论交给你的任务有没有说出来，你都没有逃避的余地了。不是吗？”
“你……你为什么都知道了……”
“呵呵呵……又不难猜。”
江鹤远慢慢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将双手搭在柳绮儿的肩膀上，好像很担心这种冒犯的动作会让面前的女孩暴走。
“好了，从我身上下来吧。既然任务早被我看穿，你就没有成功的可能了。”
“江鹤远，你不要那么丧嘛……我不想你死……”
“无论怎么样，我都必死无疑。
如果剥离机核的过程中死亡，我可能过几天就死。如果那时没死，我也顶多再活几年。如果变成镇压者，每次任务都可能死掉，平均值勤时间二十年，我在大约四十岁的时候也会死掉。
以你的生活条件，没什么意外的话，活到四十岁以上是没问题的。换句话说，无论如何也是你看着我先死。”
“那你就先给我活到四十岁，说不定到时候就有办法了！不管怎样，不许在这里就放弃！”
“喂……你又没有命令我的立场……唔！”
江鹤远的话说到一半，忽然看见柳绮儿的嘴唇轻抿了一下，心中顿时感觉不妙！
而在下一瞬间，柳绮儿的身体已经忽然压倒过来，嘴唇吻在他的唇上！
咚！
江鹤远的心脏仿佛被突然地猛击了一下，脑子瞬间懵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的嘴唇已经分开。
他愣愣地看着柳绮儿坐直身子，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满脸绯红地从他的大腿上下来，然后乖乖坐在他身边……
“这……这样应该算有立场了吧……”
“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说好已经是普通朋友了吗……”
两人的头都微微瞥向相反的方向，互相不看对方，咚咚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回荡着。江鹤远多希望空调的噪声能再大一些，赶紧将这无处逃避的心跳声遮盖住。
“你不是一直想复合吗？只要你答应成为镇压者，好好活下去，我们就复合。无论要隐瞒身份，要禁足，要跟你到任何实验基地，甚至要求我永远不跟你见面，都没关系！
如果那天不是你给我绳索，如果那天不是你推开我，我早就被烧成灰烬了。江鹤远，我的命是你救的。
我想为你做点什么，只要能成为你活下去的动力，我做什么都无所谓！
之前跟你在一起，我承认我只是利用你，想借你的实战操作经验保证团队考核的分数，这样至少能够锁定前两名。很快跟你分手，也是怕我自己陷得太深，并不是你有任何不好……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骗你，但这一次真的不是！
我知道现在奢求你原谅我、接受我、将我当作生活下去的勇气，是一件很无耻的事情。但是……我真的想你活着！”
柳绮儿的声音，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的色彩。
她一双美眸中已经看不到什么东西，完完全全被眼泪所淹没。
有的时候，人很容易将自己骗过。现在柳绮儿很害怕，她很害怕她在自己骗自己。
到底是因为真的爱上了江鹤远，还是因为害怕承受他因自己而死的那份愧疚感，才说出这番话，柳绮儿自己都不知道。
“绮儿，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是真的！全部都是真的……”柳绮儿用力抹了抹眼泪，扭头看向江鹤远，竟从他眼中读出一丝茫然，“……我一直以为，你那么聪明，早就把我看穿了。”
“不，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
“对不起……对不起……”
柳绮儿一点一点地将手靠近江鹤远，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才将他的手牢牢牵住。
刚刚这番话，其实并不在柳绮儿的计划之中。是因为她知道用常规方法无法劝服江鹤远，冲动之下，才用了这种近乎自爆的方式。
而且，如果江鹤远已经打定主意，开始接受自己死亡的命运……
那在他真正死亡之前，柳绮儿想亲口让他知道那段感情的真相，她不想再瞒着这个男人，也不想再欠他更多了！
说出这段话之后，江鹤远可能会痛苦，可能会恨她。但就算是恨她，也让她心中更加好受一些。
直到这一秒，柳绮儿还想着让自己心中好受一些！这种已经让她自己都无法忍受了！
但是，人能认清自己就不错了，想改变自己又谈何容易？
自私就自私吧，如果这样做真的能够带来最好的结果，她不介意鄙视自己。
“要是你累的话，可以靠过来的……”
江鹤远轻叹一口气，对柳绮儿说了一声。
柳绮儿也立刻会意，迅速凑了过去，抱着江鹤远的手臂，将头依靠在他的肩上。
江鹤远感受着自己的手臂陷进一片柔软之中，心中的那一缕尚未燃起来的愤怒竟直接冷却了下来。
明明被欺骗了这么久，在知道真相之后，却完全没有任何一丝愤怒。他虽然经常自嘲是铁舔狗，但他也没想过，自己竟然真的就是！
有时候，年轻的爱情就是没有道理……
一个刚刚出现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扳倒你整个世界。
“绮儿。”
“嗯，怎么了？”
“你这么拼命的拿成绩，是为了什么？”
“我想毕业之后直接坐镇指挥，不用出去冒险，还可以有很多钱。说不定可以早一点退役，跻身更加上流的社会，嫁一个有钱有权的人，不必再努力。
我从小跟父母在地面长大，已经受够那种穷苦的日子了。没有钱，没有自己的生活，还要时刻受到灾兽的威胁……真的受够了……”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有钱、最有权的人是谁？”
“……不知道。”
“呵呵呵……”
江鹤远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来，按在柳绮儿头上，将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低声说道：
“是镇压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