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女儿不孝……”
俞二娘哭道:“回家,对,我们回家!我们这就走!快下来!下来啊!”
“这寻春楼可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不成?”一满脸擦着胭脂,身材肥大的中年妇人叉着腰皱着眉,打断了俞二娘的哀嚎。
尹人九顺着声音看去,这中年妇人生的真是有些特色,脸长的跟馒头一般,右嘴角挂着一个大大的黑痣,仔细看看才能发现,这颗大大的黑痣上面还有一根短短的黑毛。
见娴贵人来了,这黑痣胖妇人朝那些大厅一楼,二楼中观望的那些青楼女子吼道,“看什么看,你们这样莺莺燕燕要有莺莺燕燕的样子,别弱了这寻春楼的招牌!”
周围一楼的那些歌舞艺伎,加之二楼那些莺莺燕燕闻言均是神色不耐,嘴角都是在絮絮叨叨着些什么,显然这黑痣妇人说的话很是管用,片刻后这楼中的这些身姿妙曼的女子便都是从大厅中缓步移到了各个小房间,或是幕台后方。那些在寻春楼寻欢的客人似乎被扫了兴致,见状都是相互议论纷纷。
看着大厅之中这些哗众取宠的人,娴贵人皱了皱眉。
老鸨见状,连忙朝厅内高声道:“各位客官,今日寻春楼有些要事处理,还望各位看在老身的面子上先行离去,往日呀,欢迎各位再光顾寻春楼,我一定啊,一定带着三十六间屋的姑娘们给大家赔不是~”
闻言,这大厅之中的那些个客官声音一滞,随即诺达的大厅中变得喧哗嘈杂起来,众人都是明白这是下了逐客令。虽然都是有些不忍离去,但一想到这是在镇妖商会之中,还是各自摇头晃脑依依不舍的走出了这寻春楼,这些出楼之人在门口见到尹人九都是忍不住多看几眼。不时有人打趣道“这么小就来找乐子,这小子有我当年的风范呀。”
“没对没对,看着打扮应该是送酒的,你看他旁边还放着两坛酒。”
“还是刘公子眼睛厉害些,不过我眼睛也不差,你看他那羞涩的样子,怕还是个处子之身。”
“哈哈哈哈……议论那二人相顾大笑。”
尹人九不理会,心中感觉十分无奈。心说这些人怎么那么闲。
身后那娴贵人又笑咯咯道:“小弟弟,要不要姐姐帮忙?这楼中的人,你看得上的随便选。”
尹人九脸色一红,用身上被汗水和酒打湿的黑袍擦了擦脸上留下的汗啐道:“你这寻春楼真热。”
尹人九见这黑痣妇人在寻春楼中说话如此管用,也明白这黑痣妇人便是老鸨了,心中隐约松了一口气:“原来老鸨长这个样子。看来这娴贵人确实不是老鸨变的。”
黑痣老鸨见尹人九那有些厌恶的目光顿时心中一恼,刚想差人来将尹人九撵出去却恰巧看见娴贵人与这少年有说有笑,不由得心中一惊,这少年竟能引得一向清冷的娴贵人直笑?
老鸨压着心中的惊疑朝这少年身后的娴贵人走去,恭恭敬敬的献媚招呼道“娴贵人~”
娴贵人淡淡道:“将楼上那小姑娘放了吧。”
说完朝尹人九笑道:“就当姐姐送你的顺水人情。”
那老鸨看见娴贵人竟对眼前这少年以姐姐相称,心中十分震惊,不由得心中生出疑惑,娴贵人什么时候又有个弟弟了?
但作为这寻春楼的老鸨,自然十分注重这寻春楼的利益,因为注重寻春楼的利益就等于注重自己的利益,毕竟老鸨也要看业绩。
眼下见娴贵人说道要放了寻死那姑娘,老鸨已经是将这些疑惑抛在了一旁,接话道:“娴贵人……那他爹爹欠下的钱怎么办?”
尹人九闻言,好奇道:“他爹爹欠了你们寻春楼的钱?”
老鸨见尹人九问话,一时间拿不准眼前这少年的身份,只好拿出了自己对待其他男人的手法,甩了甩右手的手绢,好生赔笑道:“公子你是不知道,他那爹爹嗜酒好色,但这呀,还不是最主要的。”
“那最重要的是呀,他那爹爹滥赌。”老鸨这几句话嗲声嗲气,一脸肥肉乱颤,听得尹人九鸡皮子疙瘩掉了一地。
“他爹爹在我们莫家的赌场中输光了钱,赖着不走要借钱再赌,好把本找回来。可世上万事哪能都如意?那倒霉蛋呀一晚上输了个精光,哼!这种人我见多了。”说到倒霉蛋时,老鸨甩出个十分鄙夷的眼神。
“那借出去的钱岂有不收回来的道理?他那爹爹又没钱来还,便把他闺女呀卖到了这寻春楼之中。”
说到这里,黑痣老鸨眼神朝正在往三楼赶去的俞二娘一瞥“这不,他娘这才上门来,要将她给讨回去。”
朝尹人九解释完,老鸨便朝娴贵人道“贵人,这姑娘生的十分水嫩,将来可是有成为花魁的潜质,就这样让她回去啦?”
娴贵人还未说话,尹人九抢过话头道:“她值多少银子,我赎。”
见尹人九那认真的神色,娴贵人打趣的酸道:“呦!英雄救美,好老套的戏码。”
听这娴贵人的语气,竟然有些酸意,老鸨心中更是震惊,对尹人九恭敬道:“回禀公子,赎回她要…十六两龙虎银。”说了这数,还朝尹人九解释道:“问了岁数,这姑娘呀芳龄十六,一年值一两龙虎银,一共就是十六两。”
尹人九心中生出一丝悲凉:“穷人的命,便那么不值钱么?”
买衣服花掉了一两龙虎银,还账又是花掉三两,自己身上此时也仅仅只有十六两龙虎银。心中略微思索了一番后,尹人九从怀中取出了十四个龙虎银,略微不舍的递给了黑痣老鸨。
“我叫尹人九,欠你二两龙虎银,过几日就还。”
过日子要钱,吃饭要钱,什么都要钱,若是全将银子交了出去,就等同于没钱吃饭,那自己又得马不停蹄出城探宝,这可不是尹人九想要的。毕竟他还要等方席为自己逼出万灵丹。
虽然眼前这娴贵人说是可以送个人情,只需要自己答应便可以省下这笔钱,可他并不打算收下。
不想收,也不敢收。
常年在这世界底层摸爬滚打,加上先前被喂了万灵丹,尹人九已经是明白这天下可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免费的有时候却是最贵的。这娴贵人莫名其妙又是送好感,又是送人情,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但先拒绝多给自己留些余地,总是好的。
再说了,若是因为这件事情和镇妖商会的人裹上了关系,说出去岂不是被其他有种的探客给耻笑?
见尹人九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掏出了银两,娴贵人微微讶异,眼中赞赏之色一闪而过,显然尹人九的行为有点出乎她的意料。见老鸨投来问询的目光,娴贵人点了点头。
老鸨说道:“那好,那好,娴贵人真是慈悲心肠。”
……
俞二娘此时早已绕着楼梯已经爬到了三楼,眼前看见自己女儿正趴在三楼栏杆外哭哭啼啼,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可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暗自骂着家中那不争气的男人。
俞静双手背在身后,费力的抓着身后用黄杨木精心打造栏杆,这精雕细琢的栏杆上的精美纹路只让她觉得十分硌手。
俞静看着大门口的尹人九,又偏头看了看俞二娘,眼泪顺着眼角流到鼻翼两侧,小嘴微微张开道:“娘,我死也不进青楼。”
眼泪从这微启的粉红色小嘴中进到舌头上,她感受到舌头上淡淡咸,却觉得眼泪不应该是咸的,应该是苦的,与自己的人生一般。
她眼睛微闭,深深呼吸了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口空气,这是她对这个世界的不舍与眷恋。
俞二娘闻言,嚎啕大哭,只感觉心中犹如被刀子剜了一口,疼入骨髓,哭到深处,呼吸都滞涩起来,肺中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俞二娘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突然间楼下一个不太洪亮的声音传入了耳中:“娴贵人开恩,你们娘俩可以走啦。”
俞二娘大大的吸了一口气,脑中恢复了清明,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猛地探出头,朝着楼下老鸨问道:“真的?真的!”那番欣喜,看起来竟然有些歇斯底里。
这次那老鸨在楼下吊着喉咙将声音放大了一倍:“娴贵人说你们可以走了!”
吼完这句老鸨低声嘀咕:“人老珠黄真是恐怖,耳朵都不好使了。”老鸨觉得自己的姿色比起那俞二娘还是好上许多的,看向俞二娘的眼神中也是满满的得意,女人在有些时候总是喜欢比上一比,老妈子也不列外。
这次不仅仅是俞二娘听清楚了,俞静也听得清楚,鼻间一酸,马上眼泪不听话的往外流。
“凭什么,凭什么我的生死要靠别人施舍……”
一番折腾后,俞二娘拉起俞静小步从三楼跑下来,跪倒在娴贵人身旁边开始磕起头来,嘴中还不断说道:“谢谢娴贵人开恩,谢谢娴贵人开恩。”在她心中,此时的娴贵人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是个十足的大善人。
俞静并不明白这先头对自己卖身不问不顾的娴贵人为何此时突然发了这么大个善心。
虽然此时此刻眼前这人答应放过自己一马,但先前的事情还是如鲠在喉。那黑脸戍兵的淫笑,那老鸨的逼迫,那娴贵人的清高,历历在目。
自己的生命不是本该由自己做主吗,为什么要得到别人的许可自己才能活?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她直愣愣的看着在自己身旁磕头的母亲,神色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