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了客人,三男两女,领头的一人自称名离,正与巫嬢嬢攀谈,剩下的有两人抱着兽皮口袋,俱都不言不语。
这是云飞第一次见到部族以外的客人,珍那次不算。珍带的那伙人是跑来投奔的,现在算自己人。
云飞对这伙人很好奇,这伙人对云飞也好奇的紧,一边跟巫嬢嬢说着客套话,一边打探着云飞的信息:“……早就听说你们这里选了一个男巫,今日有缘得见,果真……俊俏的很。”
大概是想不出什么词,就给云飞打了个俊俏的标签,也是因为云飞近来很少跟随狩猎,肤色又白回来不少。
不过用俊俏来称呼男子算不上什么好词,此时的审美还是男子要壮实雄武,俊俏是形容女性的--无论是母系氏族社会还是父系氏族社会,两者只是划分族群和社会关系构成的方式不同,都是男子以勇武为尊,女子以勤快为荣,并不是说母系氏族社会就会让女人出去打猎男人在家带孩子,这些都是常识性问题。就好比绝大多数兽群,都是雄性负责守卫家园等危险性工作,雌性负责哺育后代,像狮子的那种奇葩分工毕竟是少数。
聊了一会儿云飞才知道:哦,这其实是大姨夫和莽他们俩的娘家人,离这里不到三天路程,也不知道这俩货什么时候回过娘家,反正云飞一直都是只关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成天想着怎么提高生活质量,别人探个亲什么的云飞一直都没发现。
“说的哪里话,多年未见,也不知道你们那里怎么样了,你们的巫身子可还好?”
“我们嬢嬢……去年突然就不行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是榆家的女儿继任。”
“……哦……”巫嬢嬢仔细回忆着,榆家也不知道是谁家,太久远了。
一行人有些拘谨,实在是今年这里变化太大了,前不久大伙刚刚都洗刷的干干净净,又差不多普及了梳子,精神面貌都和以往迥然不同,更不用提平整的山洞内飘散的若有若无的石灰粉味儿和大锅里的炖肉的香味儿。如果非要做个对比,大概就是乡下人第一次进城坐车,只敢坐半个屁股。
炖肉,理所当然的,第一时间折服了所有人的心,确切的说是折服了所有人的胃,都不用云飞多费口舌,部族第一时间就爱上了这个东西。有了陶锅,以往烤肉那种半生不熟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同样烤肉时经常会遭遇的撒盐不均匀的问题也不是问题,只要一点点盐,就能得到一大锅有咸味儿的食物。煮的软烂酥香的肉食,亦是老幼皆宜,无论是大口吃肉还是扒皮吸髓,一大口汤下去带给肚子暖洋洋的感觉,都足以征服人类--原始社会的老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人,他们只是生活条件不好导致早衰,他们的寿命并不足以达到牙齿掉光的程度,也很少有机会患上现代意义的老年病。
陶,不仅是新石器时代的标志,也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次重大的食物革命和寿命革命。
有了陶锅,昼夜不熄的族火的地位逐渐变得尴尬起来。以往族火的主要功用是取暖和烤肉,但现在,四个新砌的灶台紧靠着山檐,彻夜不眠的咕嘟咕嘟冒泡,族火日后怕是要沦为取暖和引火工具。本来巫嬢嬢听了云飞对陶锅的介绍,是想用两根长棍横跨在巨大的族火之上,然后再把陶锅架上去--那多不方便啊,盛碗肉汤是要把锅端下来还是要人站在火堆里?云飞就没废话,直接让人砌了四个灶台,族火边上倒是架了一口锅,主要用来烧水。
外面空地上一堆小孩子还在踩泥巴:主要是碗没烧够数。第一炉本来捏了十个锅,成了7个,也不知道是配料不均匀还是温度不均匀,有些玻化了提前碎了,碎片被人拿去做成手串和项链了,也不怕割破皮,有的没烧熟,还是没玻化的受热不均破了,也被人拿去做成手串和项链了。结果,7个锅当天就弄坏了一个:烧干了没及时续水,负责烹饪的一个姥姥往里连忙添水,瞬间就炸了锅。
炒菜依然是遥不可及的事情,需要等铁的产量和质量上去了,做出来铁锅。
离和巫嬢嬢还在聊天,云飞低眉顺眼的坐在巫嬢嬢后面,也不插话。
“今年的雨真是邪性,下了十一天。”
“是啊,那些天都不知道怎么过的,天天吃果子,我都要吃土了。”
“我们也差不多,那阵子别的不多,就果子多。”
“后来没吃完的都烂完了。”
“那可不,呀!”
离惊吓的叫了一声,忙往山洞里面躲,差点摔倒在一个奶孩子的少妇身上,身后三名男子反而上前一步,持戒备姿态。
云飞一看,乐了:如意回来了,嘴里还叼着一只竹鼠。
三只花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蜕掉了脊背上的长翎,随着冬天的临近,毛量蹭蹭蹭的往上涨,膨胀了好几圈。本来云飞是分不清吉祥如意招财分别是谁,只能凭借公母分清谁是招财,自从那次祭祀给三个小家伙放血,云飞就很容易分清了,伤口的位置不一样,如意的大腿上少一撮毛。
虽然三个小家伙营养不缺,但是天天吃大肠和下水被逼的紧了,山檐上吊下来风干的肉又是只能看够不着吃不着,三个小家伙近来开始学着自己抓东西回来吃:猫科动物不会在狩猎现场进食,必定要找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才肯把猎物放下享用,与犬科的进食习惯完全不同。有一次被云飞碰到了,云飞帮忙剥了皮,皮归云飞肉归它们,结果它们居然养成习惯了,逮到东西的第一时间先来找云飞,仿佛在说:奴才,干活!
有时候它们也会围着几匹马打转,这时候云飞就会教训它们,噼里啪啦一阵乱打乱骂,也不管它们能不能听得懂。
如意回来直接就是往云飞身上一扑,脑袋直往云飞怀里钻,脑袋上挠了两下又撸了几把之后,如意便放下竹鼠,伏在一旁,对着巫嬢嬢龇牙咧嘴:三个小家伙对巫嬢嬢极不友好,因为巫嬢嬢会给它们放血,还会抢它们的猎物。
好像是觉得把客人吓到了不太好,巫嬢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莫怕,家养的畜生,跟家里的阿姊阿妹差不多,不伤人的。”
不好意思?反正云飞没觉着巫嬢嬢哪里不好意思,光秃秃的脑门上写满了骄傲二字,能让这等野兽通人性,真是太长脸了,当初也不知道谁要把它们宰了扒皮吃肉的。
听到这话,离才敢战战兢兢的坐回去,还不敢坐实了,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带着的跟班压根就不坐了,就站在离身边。离此时才拍着起伏不定的小胸脯道:“你们家还真是……特别。”
因为来客人了,小刀都藏起来了,云飞只得取了一根手指长的短竹矛,顺着竹鼠脖子上的牙印往里戳,戳进去以后就顺着中空的竹子往里吹气,吹得脸红脖子粗了才停下来,心道,这时候有打气筒就好了。然后又取了一个竹剪过来,顺着伤口往下剪皮。
离看的啧啧称奇,问道:“你们这个竹……片子,能教给我们怎么做吗?”
反正不是什么多有技术含量的东西,只要对方看到了,哪怕是藏着不教,对方也能很快学去,巫嬢嬢随口应道:“等你们走的时候送你们一只。”
离紧跟着一个马屁献上:“尊敬的嬢嬢感谢您,您的智慧犹如皓月,您的慷慨环宇皆知……”
没营养的话云飞自动过滤,低头只管安心的剥竹鼠的皮,还未剥完,就被扑倒了:“哟,招财回来了!”
离强忍着把腿就跑的冲动,嘴里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其实……我们……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
招财也叼了一只竹鼠,却是放下竹鼠,扭脸就跑。紧跟着,如意就挪了挪位置,挡在竹鼠和巫嬢嬢中间,那意思明显的很。巫嬢嬢给了这畜生一个不屑的表情,心里暗骂:老娘今年家大业大,看见头上挂的十头镰了没?能看上你们这点东西?打回来的东西不知道先上交,一点规矩都不懂,要不是老娘当年收留你们,饿死你们这些兔孙!
云飞看着肥嘟嘟的竹鼠,心里乐呵的很:一只不够它们分吃,两只肥嘟嘟的竹鼠自己还能扣下半只的肉打打牙祭。
待招财跑了,离才说话顺溜点:“……今年还会走亲吗……你们家这……我现在觉得你们族能变这么大肯定是有道理了,巫嬢嬢您这法力太高了,连这等猛兽都能通神……”
巫嬢嬢扭脸一笑,道:“哪里哪里,先祖保佑。走亲肯定要走啊,去年没走成,你们也知道我们那时候不富裕,今年小伙子们都能干”,指了指头上挂着的肉,“打算多弄点东西和男人回来。”
“哦……既然这样……我也就不瞒您说,看着这天冷的不像话,随时都会被困住出不去,前阵子那大雨吧……就是……想跟您商量商量,能不能我们先提前换点皮子和吃的……”
“没问题,东西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都在包里”,离道,“三子、叶儿,把咱的包打开。”
离这边的包刚放地上,却只见除了招财之外,又是一只花豹跑回来,各自嘴里叼着一只小竹鼠。
三只花豹齐聚一堂,离咽了口吐沫,不知道该怎么说。
吉祥和招财回来也没停留,放下竹鼠就跑,不多会儿再回来时,又是两只。
云飞这下忍不住了,很没像的捂着肚子哈哈直笑,因为想到了一个段子,嘴里道:“一家子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