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八月底的早晨已经冰凉如水,成朗家比往常聚集了更多的邻里相亲。
“穷家富路子,多给孩子点零花钱。”成朗的二大娘不住地叮嘱成大富。
“火车上人杂,一定得看好行李。”五婶子边打包边叮嘱成朗。
“我又不是小孩儿啦,纯爷们,都放心吧。”成朗嬉皮笑脸的回应着,觉得大人们担心的有点多余。
“小心驶得万年船,自己出远门,还是小心点好。”类似的话,成大富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成朗的学校在北京东燕郊,单看通信地址,会让人误以为是北京的高校,其实属于河北廊坊三河,只不过离北京比较近罢了。
尽管成朗初中时就开始住校读书,但跨省求学还是头一遭,父亲成大富提议陪同去报到,但被成朗拒绝了,一是因为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应付,二是家里正值收蚕蛹的时候,母亲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收拾完毕,成大富骑摩托车将成朗载向镇子上的公交站,从那里坐车能直达县城火车站。从家到镇上满打满算不到四公里,平日赶集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但这一次,这段路程却在成朗心中烙下了最深沉的一块印迹。
在这一小段路程中,父亲没说一句话,车速很快,但很稳,坐在后座上的成朗,第一次近距离打量父亲宽厚的脊背,也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了父亲二字的份量。走过村头那段长年累月泥泞不变的小路,车速明显更快了,迎面扑来的凉风给人一种窒息感,借着风力,成朗有些惊讶的发现,终日操劳的父亲已经平添了很多白发。成朗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心里一阵黯然。
几年前,因为误会,成大富曾当着老师同学的面狠狠毒打过成朗,藤条都打断了。这本应是一场蜻蜓点水式的小打小闹小教训,不应该出现如此惨烈的场景,但由于成朗死不认错,犟脾气硬顶,导致成大富下不来台,顿时火冒三丈。不过成朗确实有种,整个挨揍过程中,他一动不动,更没掉一滴泪,可越是如此,成大富打的越是起劲,若不是李香芹拼命护住成朗,外加几位老师的阻拦,成朗可能小命不保。在山东,可不敢跟自己的老子死扛,眼看挨打要抓紧跑,活命要紧呐诸位。
这件事后,成朗有三年多的时间没喊过一声爸爸,直到成大富有次冒雨骑自行车五里地敲开正在上课的教室大门。那一幕,成朗每次想起都有锥心之痛。父亲成大富顶着破草帽,浑身已湿透,他颤颤巍巍的从卷了好几褶的塑料袋里拿出一沓饭票,点头哈腰的拜托老师转交给成朗,随后急忙往教室瞟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成朗至今都不知道父亲当年那一眼是否有瞟到他。
很巧,刚下摩托车,一辆城乡公交车就停在了脚跟前。父亲成大富提议跟到火车站,成朗没同意,让父亲抓紧回家帮母亲收蚕。
车子发动了,成朗坐在窗边,又再反复检查着自己的身份证啊,火车票等物件,毕竟单独出远门,不太踏实。突然,有人在敲玻璃,成朗忙推开窗,原来是父亲,他本以为成大富早回去了。
“朗啊,千万照顾好自己,别不舍得花钱,要是有………”成大富的声音很响亮,但车子已经开走了,破公交噪声很大,后面的话成朗没听清。
“快回去吧,你们都照顾好身体!”成朗从车窗探出头,微笑着挥手。
车子转弯了,成朗坐会位置,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如果世上有一种爱能够配得上伟大二字,那便是父母亲对子女的爱!在成朗心里,家人永远排在第一位!
八月底的浙江沿海仍旧比较温润,海风习习,海浪徘徊,苏晴就站在海边,一动不动,冷冷的,静静的。风动秀发,裙摆飞扬,落日余晖,远远望去,俨然一幅灵动的水彩画,很美。
苏晴突然转身,大步流星折返,脸上的深情有点木然,却透着些许坚毅,她,似乎做了一个决定。
推开家门,妈妈沈明芳正在打理行装,苏晴没有止步,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沈明芳半张开的嘴又合拢了回来,思忖再三,她还是开口了。
“小晴,”沈明芳压着声线,一种试探的声音问道:“想的怎么样了?还复读吗?”
“不了,”苏晴很干脆,“再复一年指不定考的什么样呢。”
“哎,那…就这样吧…”沈明芳总觉得苏晴可以上更好的大学,心里惋惜不已,自打收到录取通知书,她就隔三差五的动员女儿去复读,但她同时也明白,这个残缺的家无法让苏晴安心念书。
苏华阳离开后也并非杳无音讯,他会断断续续给家里寄信,但每封信上都没有寄件人的详细地址,只能从邮戳上判断苏华阳曾出没于京津冀一带。有音讯至少说明人还在,这让沈明芳多少有些宽慰,尽管心里郁结的疙瘩始终无法消解。曾几何时,沈明芳想亲自动身北上去寻找苏华阳,哪怕是挨家挨户打听,但苏晴和苏华阳的母亲都离不开人,而且身为人民教师,自己也不能随意抛下学生们就一走了之。
沈明芳原本十二分坚持让苏晴去复读,后来逐渐动摇了信念,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这所大学的地理位置,这所名为安全科技大学(以下简称安科大)的高校坐落在北京东燕郊,而东燕郊恰恰位于京津冀的交界处。沈明芳有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希望苏晴能够偶遇自己的爸爸。
按照计划,沈明芳铁定要陪着女儿去报道的,十分不巧的是,婆婆哮喘病复发,需要人贴身照顾。苏华阳的母亲是个很透亮的妇人,待沈明芳像亲闺女一样,沈明芳实在不放心婆婆,只好让苏晴自己去学校报道。
在离别的车站,沈明芳叮嘱了很多,而苏晴却一直是淡淡的表情,没有任何回应。自从得知爸爸离家出走,苏晴几乎没再笑过,性格也愈发孤僻,她原本就是心思极细腻的姑娘,容易想太多,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着实让她无法招架。
“妈,我走了…”现在车厢门口,苏晴终于开了口。没等沈明芳反应过来,苏晴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沈明芳没绷住,哭了出来。
随着一振响彻云霄的汽笛声,火车开走了。沈明芳在站台驻足良久才抹着眼泪踉踉跄跄地离开,她是真的不放心苏晴。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