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加尔提着黑啤酒从蜘蛛酒馆走出,耳边嗡嗡作响,老板总是怀着滔滔不绝的热情讲述国王、领主与封臣之间的恩怨纠葛,西荒界领地众多,因此给他提供了无数口水素材。
精力真的很充沛啊,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米加尔想。
不用去背诵砖头厚的药剂书,不用去记数万种的药剂材料,不用担着药剂配错被骂的风险......
黑啤酒并不沉重,却让他的肌肉疲惫如灼烧,舔舔干裂粗糙的嘴唇,他揉了揉苍白的脸庞,多少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已经不记得了,长时间的梦魇让他的精神极度虚弱,梦里的剑与矛,肉与骨是如此的逼真,以至于让他的记忆产生了轻微的错乱。
我应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他想,从出生到现在,十五年间,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枫叶城北蓝家的城堡外面的枫叶林。
枫叶领以枫叶而著名,气候温暖而干燥,白色塔楼在火红的枫叶林间隐约可见,那是些大家族的城堡,清幽宁静,但是对于一个普通的药剂学徒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街角走出来一位穿着陈旧的针织衫,围着粗布围巾的中年妇女,她手中攥着一根发霉的面包,怒气冲冲地冲着她的丈夫,一位醉醺醺的邋遢男子挥舞着。
换成大棒效果更佳,米加尔想,用空着的那只手飞快捂着鼻子,脸上没有嫌弃的意味却很容易让旁人误会。
中年妇女也注意到了这个模样漂亮,肤色白皙的男孩,捂着鼻子,似乎在无声地指责他们。
“欧拉大叔的小学徒,站住。”中年妇女叉着腰站在街角吆喝。
米加尔无奈地点了点头,飞快地跑开了,钻入鼻腔的味道越来越浓厚,在体内经过一系列转化,传递给大脑的感觉就是...羞愤。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米加尔并不想拥有灵敏到能嗅出情绪的鼻子,他每天接触的药剂过多,奇奇怪怪的味道到了他的鼻子里便会被无限地放大,极其影响他的感官。
再配一点清心剂吧,米加尔想到了城北森林中有清心草,当下选择一条人少的小巷子,目标是城北的枫叶林。
浓密的森林遮挡了绝大部分的光线,阴影里千韧看不到任何人,但是他感受到了火辣辣的视线。
一只冷冰冰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慢慢地,以一种折磨的手法,将空气从他的肺部一丝一丝挤出去。
是鲁道夫派来杀我的吗?他想到了前几日在竞技场掀翻的那个嚣张的贵公子,真是不长记性啊,早知道就用斧头的刀锋砍那个王八蛋了。
这手劲,有些后继无力啊,等等,这是......
他不再挣扎,而是很勇武地向前一步,却差点被脚下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倒。
黑暗中,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盯着他,千韧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但是有一种直觉:
对方很年轻。
“你是来复仇的吗?”他问道,“我揍过很多人,但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像你的眼睛这么蓝,这么亮,还这么纯粹。”
“你的话不错,但你错了。”男孩冰冷的声音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他甚至怀疑对方的声音中是不是附加了魔法的力量。
“那你就是复仇者了,一个Avenger。”
“有遗言时间吗?你不介意一个将死之人发一下内心的牢骚吧,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亲眼看到‘神’,‘半吊子占卜小姐’说阿瑟神殿的神墓是晨曦之主冥想的地方......”
“叛神者!”男孩厉声反驳,眼睛越来越明亮,在黑暗中犹如两颗璀璨的蓝宝石。
“你的眼睛纯洁无暇,却埋葬着诸神的尸骨,灵魂化作绞架,古老的尸体挂满它的每一根侧枝。”千韧的眼睛直视着他,就像逮到耗子的蛇。
在急促的喘息之后,那之手松开了他的脖颈,新鲜的空气疯狂地从鼻腔和口腔涌入肺腔,他的身躯仍在颤抖,但是心情却很愉悦。
那个女人的疯言疯语也挺有效的,不是吗?
对面的男孩蹲了下来,一时间,空气有些凝滞。
千韧叼了片树叶,就这么靠着潮湿的橡树根部坐了下来,他看清了男孩的脸庞,有些吃惊。
这不是蓝家的那个小哑巴吗?千韧叹了口气,他确实不是对手,不仅仅因为对方是贵族,更是因为他是个剑士,虽然是经常被嘲笑的蹩脚剑士,但是总比他一个普通的战士要强。
即使他是同龄人中最强的战士。
“为什么来花园墓地?”黑暗中,冰蓝色消失,男孩跪倒在地,地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光线太暗,千韧并没有看清对方在做什么。
花园墓地?原来枫叶林深处是花园墓地,真是个不详的名字,那个女人知道了应该会很感兴趣。
千韧脑中浮现出一张漂亮却总是显得很朦胧的女子的脸,火红的发色仿佛燃烧的火焰,空洞的眼睛很容易让人沉沦进去,在不知不觉中倾吐内心最隐秘的罪恶。
“整个枫叶领的人都知道,这里有品质最好的魔鬼草和黑玫瑰,魔鬼草用来送人,黑玫瑰...也是用来送人的。”
“离开这里,如果不想死的话。”
吹来一阵风,林中树木摇曳作响,仿佛在面对宿命的敌人,空气中...混合着霉味和腥味,还有一丝甜味。
那是种腻到呕吐的甜味,本来有些饥饿的千韧,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食欲,胃搅腾起来,只想一吐为快。
他的意识在剥离躯体,浑身上下颤抖个不停。
在昏迷之前,他听到了奇妙的声音,比鸟声更低沉,又没有兽类那么凝厚。
枫叶领,一片简陋的木屋内,红发女人倒立在墙边,黑色长裙如同一朵倒扣的巨大黑玫瑰,层层叠叠堆在她的头颅和肩膀两侧,黑丝包裹的腿部线条优美的宛如一件艺术品。
火炉上,茶壶冒着热气,茶叶零散地分布在瓷制茶杯里面,黑猫懒洋洋地趴在一颗透明的水晶球上打盹,它的主人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半天了。
这违反人类正常血液循环的姿势并没有对她产生分毫的影响,她的皮肤依旧白皙透亮,气息均匀,双眼紧闭,又长又翘的睫毛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勾心的利器,只可惜,她的怪诞举动劝退了无数血气方刚的勇士。
也只有那个一身蛮力的小子五年如一日地护在她的身边。
“蓝家传来消息,向南迁徙的北部遗民,有人滞留在了枫叶林。”领主的城堡内,背负大剑的领地守护如是说道。
罗兰的懦弱似乎配不上他的身份,在有人威胁到他的领地时,总表现出一副虚张声势的夸张表情,说着从上一任领主,他的父亲那里学到的官方套话,却不会合理地将任务分配下去。
“北部遗民?是西荒界,还是界河以北?”罗兰的弟弟,罗曼开口问道。
相比于懦弱的哥哥,精明强干的弟弟更适合领主的身份,可惜啊,罗曼只是一个私生子,没有继承权,能坐在领主的议事大厅里,参与一些政务,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
“无法确定,但是,里面有元素者。”领地守护者脸色凝重。
“元素者,是西荒界的元素师还是北方的...魔法师?”罗曼托着下巴道,他是个英俊的男人,笑起来很有魅力,当然,认真的时候更有魅力。
魔法师......
罗兰吓得几乎要跳起来,魔法师在西荒界就是个禁忌名词,是最最不详的字眼,是几代人的鲜血和尸骨堆出来的仇恨与恐惧,这种仇恨与恐惧,深入骨髓,深入灵魂。
对于罗兰领主来说,很明显,恐惧更多一些,他想起了家族智者曾经在密卷中描述的信息:魔法师的出现是最糟糕的预兆,几百年一位偷渡到神城的魔法师,以屠戮魔法毁了大半个城市,那个时代的痛楚还深深残留在他们的骨血中。
“目击者只看到林中穿梭的黑影,速度比猎豹还要惊人,他们经过的地方,花朵与草木都枯萎了,像极了衰亡魔法。”
“兄长,这已经不是一个三级领地所能解决的麻烦事情,我认为有必要向神城申请援助。”罗曼很理智地建议到。
罗兰打翻了榉木桌上的酒杯,红酒如醇烈的鲜血潺潺流动,很快浸湿了桌子上的文件。
罗曼眼疾手快拿起一旁的丝巾盖在液体上面,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兄长。”
罗兰揉了揉疲惫的眼角,看起来有些阴郁:“就按照你说的做。”
不到万不得已,罗兰是万分不愿与神城那些嚣张、傲慢、又不可一世的圣骑士接触的。
等千韧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蓝家城堡外面的草坪上,带着面纱的红发女人捧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癞蛤蟆向他走来,她卷曲的头发上还残留着枯萎的树叶和花梗,深色长靴上沾满了泥土,显然刚从深林里面钻出来。
“这是今天的晚餐吗?”男孩挑了挑眉毛,挖苦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你当做今天的晚餐,我记得有警告过你这段时间不要靠近枫叶林。”梅林朵语气尖刻,她抬脚踢了踢赖在地上的男孩,“快起来,我知道你没事,你的身体素质是我这些年来见过的最好的。”
“承蒙夸奖,亲爱的梅林朵。”千韧从袍子里摸出一把皱皱巴巴的黑玫瑰,“五年前的今天,感谢你从神殿把我带回故乡。”
“你当我是傻子吗,小狼崽,你的故乡才不是这里。”梅林朵无数次反驳他。
“我的父亲出生在这里。”
“但是你的母亲不是,在我的故乡,孩子都是要随母族的姓氏和出身地的。”
“那我的真名是?”
“哦,如果你不想被当成待屠宰的羊,我劝你最好不要知道。”梅林朵眼神依旧空洞,语气却像一个正常的女子与他斗嘴,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千韧想。
这时,两个身穿硬皮胸甲,紧身鹿皮裤和长筒皮靴的领地守护抬着一个支架从枫叶林中走出来,支架上躺着一个人,离得太远,他也没看清是谁。
“发生什么事情了?”千韧知道梅林朵一定比自己了解的多,这个女人热衷于稀奇古怪和离经叛道的事情,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女人刚刚应该是从枫叶林钻出来的。
“过去看看。”梅林朵转身盯着那个支架,空洞的眼里闪烁著令人神经紧张的光茫。
“可怜的孩子,他是你的朋友吧。”领地守护怜悯地看着走来的两人,大名鼎鼎的梅林朵他们当然是认识的,这个古怪的漂亮女占卜师即使在领地守护中,也拥有着她自身都没意识到的艳名。
梅林朵身边的清秀男孩,是他们羡慕嫉妒恨的对象,虽然是个怪力废材,却拥有一个漂亮的监护者。
“我的朋友,他是...米加尔?”
梅林朵抿了抿唇角,她抚摸着米加尔那割破的手腕,已经结痂了,还有轻微的脉搏跳动。
“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