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动物油脂做成的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从窗户向房间内窥视,男孩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
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在结束了一天疲惫的练习与学习之后,还在继续挥霍所剩不多的精力与脑细胞。
大概是不想一直依靠梅琳与伊默尔先生吧,尤其是......在可能威胁他们的生命的情况下。
他脑中响起了梅琳的警告:‘红月’已经出手了。
揉了揉脸部皮肤,他强忍着困意将眼皮撑开,手中的羽毛笔在手腕微微用力的情况下,将白纸戳出一个小洞。
换位思考,如果我是‘苍白之翼’那个叛逃的成员,还会继续留在有‘苍白之翼’成员出没的枫叶领吗?
还有,梅琳曾经说过,两起怪物事件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均有阿瑟神殿的人在第一现场。
第一次是欧比斯主教与步千秋。
第二次是步千秋。
他一边漫无目的地在白纸上画出各种关系图线,一边思索。
不知不觉,他的笔尖下方不知何时形成一个扭曲的字迹。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他不熟悉,但是曾有过交集的人。
蓝枫。
第一次怪物事件其实他,也在第一现场。
第二次...梅琳曾让我出去寻找陷入恶意麻烦的人,当时以为是迈尔,可是她却告知我拉错了人,恐怕在附近的是蓝枫。
不过蓝枫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值得玩味,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那个‘暗黑召唤师’。
那么,是敌是友?
回归一切的起点,我第一次碰到他,是在花园墓地,在那阴森黑暗的环境之中。
花园墓地。
他手中的笔一直在重复地描绘这个词,字迹变得又浓又黑,这四个字对他突然有了很强的吸引力。
思考了一会儿,他烧掉纸张,走向窗边,抬头,天边悬挂一轮孤零零的红月,这是一个灰白、无垠、冷清、寂静的夜晚。
带上那块几乎被他遗忘的斑驳石砖,他推开房门,融入外面浓浓的夜色之中。
呜!
就在他刚离去不久,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吹过,一个黑影站在暗中,不知观察了多长时间。
那个黑影投射于地面的影子,并非人形,而是一个不停旋转的黑色漩涡,神似不久前攻击梅林朵的那个亡灵。
夜晚的花园墓地比白日更加阴森,恐怖,摇曳的树枝与潮湿腐朽的空气为其增添诡异的氛围。
许久之后他来到一片墓地之上,高大的树枝遮挡绝大部分的月光,在幽暗的光线下,他隐约看见周围布满覆盖苔藓的石碑。
那是墓碑群,属于本地一些大家族已逝之人。
他敏锐地察觉到之前所在的那片过膝杂草中传来如低語般悉悉邃邃的蠕动。
走近,他不出所料看到一个生物,不,一个活生生的人,拿着一把铲子,在掘墓。
千韧:“......”
多大仇,竟在深夜挖人家的祖墓。
那人视他若空气,继续挖坑,冰蓝色的头发在夜色之中散发出幽幽寒气。
他突然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正当他努力观察这是哪位倒霉蛋的墓穴之时,那人突然抬头,吓他一跳。
不怪他如此惊慌,换做任何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都无法保持相对平和的心态。
糟糕,是蓝枫。
还有什么比调查对象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更令人心惊胆战?
没有!
蓝枫拍了拍手上的湿润的泥土,跳出泥坑,面容十分淡定:“看来你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猜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吧。”他压低声音问道。
“呵呵,我确实知道点东西,不过,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他眸光微微闪烁,嘴角弧度微微翘起。
千韧嘴角微微抽动,这家伙的态度,真的好恶劣。
“我们可以做交易。”他斟酌了一下,提出想法。
“有什么筹码,不妨说出来。”
他后退一步,背靠大树:“前提是你与这一切无直接利害关系。”
如果他是参与者或者阴谋家,那么就没必要谈下去了。
“在曙光之主的见证下,起誓:汝所指之事,我并不直接参与,只是个旁观者。”蓝枫竟选择了正神之誓言。
不过,他选择了已陨落千年的曙光之主而不是如今高居阿瑟神殿神位的晨曦之主,这个细节,很值得琢磨。
“够干脆。”他微微点头,将目前所推论一切讲述,包括‘苍白之翼’、‘叛逃者’与‘阿瑟神殿’。
他提供了诸多信息,展现了绝对的诚意,也是在赌,交换情报的价值。
没有价值的情报他不需要。既然要交易,就要拿出诚意。
蓝枫保持着安静聆听的态度,即使听到了‘逆转时钟塔’与‘暗黑召唤师’这种即使在王室都能引起巨大动荡的名字,表情都没有分毫的变化。
“‘赫尔墨斯家族’与‘卡斯蒂利亚家族’的情报来源应该不止这些吧。”蓝枫目光盯着对方,嗤笑一声:“你不妨引出他们想掩盖的内容,那些才是关键的信息。”
“他们选择隐瞒一定有原因。”他摇摇头,否决了蓝枫的提议,转而问道:“希望你拿出对等价值的信息。”
“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暗黑召唤师’,如果非要说,也仅是一位狼狈逃窜的‘囚徒’。”蓝枫的话语很简洁,对于不知情或者不清楚其中细节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头雾水,毫无思绪。
“‘囚徒’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蓝枫低低一笑,眼神却如寒冰般慑人:“自然是‘逃狱’,不被那些‘守门人’抓回去。”
“‘囚徒’是谁?”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蓝枫抬头看了看月色,慢悠悠道:“你的情报还不足以交易这条信息,利益关系,我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我听闻蓝家幼子不能开口言语,是个蹩脚的见习骑士,如今看来,传闻不可信。”
“这算什么,传闻之离谱,远超常人之想象,说出来,恐怕当世再无一人信仰神灵。”
“这是谁的墓穴?”他吐出心中疑惑。
面对提问,蓝发少年罕见沉默了一下,最后缓缓开口,吐出两字:“蓝枫。”
我在为自己掘墓。
让千韧万分恐惧的并不是他轻飘飘吐出的惊骇字眼,而是背后,那个黑漆漆的墓坑内,一双腐烂发绿的手,突然伸出坑洞,抓向离它最近的蓝发少年的脚踝。
下一秒,站在原地丝毫未动的蓝发少年扬起铲子,看也未看,准确击中那只手,它剧烈抽搐一下便缩了回去。
千韧:“......”
“那是什么东西,活尸?”
“这条问题的价值可是远比‘囚徒’的身份信息高的多,你确定有继续问下去的筹码?”
......今晚也算收获颇丰,起码,目前的‘蓝枫’可以排除。
他就是一个旁观者,一个毫不起眼的‘观众’。虽然这位‘观众’暗中似乎在搞什么小动作,但是却与这件事无直接的关系。
这几日,他未再次出现在‘花园墓地’,调查中心已转移。
不过,他未将这一切告诉梅琳与伊默尔,每天依旧很努力地练习剑术,大量阅读知识,以及,每周三,固定的‘召唤时间’。
他提出要熟悉‘拜蒙’先生的教义,得到了这位权天使的支持。
“第五元素。”
熟悉的图书馆大厅,他翻开了拜蒙先生赐予的书籍,由红黑相间的线条勾勒的陌生文字缓缓蠕动,自动变成了他所熟悉的西荒界文字。
这本书十分厚重,正常人估计读完估计要花费数年时光,更不论其语言晦涩难懂,每一句话都需要思考许久。
他越看越心惊,几乎在挑战他从小到大学过的知识,刷新了他关于世界本质认知。
他敢保证,这本书放在教会,一定会被当做邪物焚烧,任何阅读过本书的人都难逃死亡的厄运。
这本书的内容足以撼动正神的信仰,让他们的信徒视神灵如恶鬼,产生足以影响人一生的心理阴影。
“这就是历届‘水星’结局都不太友好的原因。”拜蒙先生很平静地解释道,“他们的‘传道’毫无意外都失败了,下场很悲惨。你的上一任,是稀少的得以善终的人,他是一个聪明人,聪明,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胆小。”
千韧干巴巴扯了扯嘴角:“这种理论,单是阅读,就已经很辣眼睛了,如果进行大范围传播,我敢保证,一定会被所有的正神教会轰杀至渣。”
这都算轻的。
“这就是为什么让你选择的原因。”
“拜蒙先生,我有一个问题:这些惊骇世俗的理论您究竟是如何创造的,您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才会创造出这些报社的理论与知识。
拜蒙先生仍然面带笑容,坐怀不乱,如果换成同等阶的天使在现场,定会发现祂白皙脸庞上的肌肉在微微抖动,笑容僵硬的不行不行的。
但是,很可惜,现场目前只有一个对天使怀有敬畏态度的步千韧。
“它并非我创造出来的理论,我跟你一样,也是传道者,不过,我的‘传道’对象最低也是‘天使’等级。”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自己搞邪教不成,还想拉人入伙。
他在心中腹诽。
“创造它的人,是‘血之祭司’。”拜蒙先生语调少见地染上了狂热的气息,祂的眸光突然变得幽深如宇宙,似乎陷入了某种奇妙的感悟之中。
“第二纪元的神灵,神秘学的鼻祖。”
步千韧对这个称号并不陌生,因为第二纪元,只出过这么一位神明,想记不住都难。
西荒界发展至今,加上神代,共历经五个坎坷的纪元。
其中第一纪元是属于创世神的纪元,祂赋予了这个世界基本的四大元素,出现了元素者,但是并未赋予这个世界以规则秩序。
第一纪元末期,创世神消失,祂所执掌的世界树被强大的元素者竞相争抢,在残酷的竞争之中,诞生了自创世神后的第一位神明。--血之祭司,祂最后掌控了世界树,开启了第二纪元。
第二纪元是混乱血腥而疯狂的纪元,这很大程度上由于血之祭司那疯狂的神性,他做了很多疯狂的实验,可怕但确实伟大。一手创建了神秘学体系,在元素者的基础上,增加了数个神秘学职阶。
‘血之祭司’的下场很凄惨,祂被世界树所吞噬。原因自然是这位大佬做实验做疯了,竟然拿世界树作为试验品,最后被吞噬殆尽。神性磨灭。
拜祂所赐,第二纪元只持续了一万多年。远不及创世纪元的二百五十万年。
得知理论竟来源于这位猛人,他内心表示认可,这就正常多了嘛,因为理论的创立者本人就是这个世界最疯狂的疯子。
不过,这位神灵的理论,不是被之后崛起的诸神否弃了吗?虽然仍有部分理论流传下来,但是始终被贴上‘黑魔法’与‘巫术’的标签,难以被普通人所接受。
现如今宗教势力所推崇的,无疑是来源于创世神,正统的‘四元素’体系与‘诸神纪元’的‘骑士道精神’,像预言者神殿的‘大贤者’体系,就有些偏移正统,颇具争议。
“第五元素,是神秘学得以施展的能量源泉。”拜蒙告诉他。
“我需要数年时间来熟悉这套理论,短时间内无法做出承诺。”他合上书籍,心头涌起一丝丝的火热。
拜蒙嘴角含笑,只要接触过,没有任何人能够抗拒‘第五元素’理论体系的吸引力,历史已经无数次的证明。
实力越强大,越能明白,‘血之祭司’所描述的世界本质,是何等的真实,且残酷。
唯有‘第五元素’!
唯有‘第五元素’......
“好的。”祂点头同意。
回到现实世界,他第一时间将大脑所默记之内容花半天时间进行深度记忆,不敢写在任何羊皮纸上,怕留下痕迹而引起‘正神教会’的注意。
等这一切完成之后,天色已破晓,他一夜未休息,身体却并不疲惫,简单地洗漱一下,再次出门。
这一次出门的目标:是他的家族,是步家。
家族看守的小木屋似乎永远那么孤独,破旧。米加尔的父亲坐在门口的一块石凳上,在对一把破旧的铁剑开锋。
今天是深秋季节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木屋周围的木架上,却少了平日晾晒的众多奇怪的药草。
“大叔,米加尔呢?”他装作无事发生,进行问询。
“他?昨日跟随欧拉大叔去参加什么‘药剂师交流会’了,走之前曾说起码要三个月才能回来。”
“‘药剂师交流会’,在哪里?”他心中惊讶,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很是淡定。
“好像是在塔尼亚王国的‘真理城’,我也不知道具体在哪个地方,想来是南方的一个领地。”大叔很耿直地摸了摸茂盛的头发。
千韧扯了扯嘴角,这家伙,溜得够快的。
如果之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米加尔有问题。
真的疏忽了,他很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担心朋友的状态。
不过,目前,担忧也不起作用,他决定不多想,在离开的路上,却被一声呼唤吸引了目光。
“千韧少爷。”
有人在呼唤他。
他左顾右看,在不远处的树木的阴影下发现一人。
步家的老管家,诺里斯先生。
他决定视若不见,不想与家族那些老家伙扯上关系,从内心深处,他对这个家族没有任何归属感。
诺里斯先生面对他冷漠的态度,没有强制性的挽留,只是递过来一个小黑盒子和一份以羊皮纸包裹的文件,道:“这是卡修少爷留下来的遗产,根据休斯特先生临终前的嘱托,由你来继承。”
“我可以理解为那个男人临终前没有立下任何遗嘱是吗?”他嘴角微微翘起,目光却很冰冷。
诺里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漆黑的头发与眼睛,容貌与卡修少爷是如此的相似,只是气质,天差地别。
一个是家族倾尽一切资源培养的精英继承人。
一个是由外人抚育,从小到大没有接受系统的礼仪与文化教育的野孩子。
诺里斯先生从来没有掩饰对步千韧的轻视,很严肃地说:“那是你的父亲。”
他是看着卡修少爷长大的,几乎将后者当做亲儿子,在他的心目中,卡修少爷是家族的典范,是最优秀的精英,不允许任何人说出不敬的话语。
“我选择不接受。”千韧很果断地拒绝。
诺里斯的白胡子似乎抖了一抖,显然被气的不轻。
“如果...这也是梅林朵小姐的意思呢?”
老管家压低声音,目光盯着眼前的少年,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个微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