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时过境迁。
几年不见,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已经从默默无闻的小卒荣升成了翊王麾下数一数二的将军了,而眼前的人也已经是御前总管了。
虽然他自己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关系没有变化,哪怕对面的人也是这么认为。
可时间,终究会印证一切,然后将他们的幻想重重击碎。
各为其主,终究要分道扬镳。
谢充只闷头又喝了几杯,觉得不尽兴,心中一种莫名的烦恼从心头涌起,或者说,不是莫名。
他便拎起酒坛子,仰头便灌,清澈的醴酒从脸侧两颊流下来,谢充也不管不顾,仍旧接着喝。
贺冥看着他的样子,嘴唇咧开了笑容,呵呵不停,用着厚重的声音却说着关心的话,“兄弟,慢点喝,今日包你尽兴。”
又扯了一嗓子“小二,再来两坛。”
“得嘞~”小二拉着悠长的嗓子应着。
“咚”,谢充将酒坛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掺杂着酒坛子里余下不多的酒水在地上开成了花,巨大的声响把整个酒楼的客人吓了一大跳。
店小二抱着两坛酒刚走过来,就被巨大的声音震了一惊,眼见一地的碎瓷片心里泛起了嘀咕,不知道哪里惹二位爷不高兴了,气归气,莫不成要拆了我这酒楼。
可是尽管心里嘀咕,却也是一言也不敢发。
眼前的人是谁?皇城总管。
给他五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回头安抚了其他的客人之后,把两坛子酒放在桌子上,细声细语的道了句,贺总管您慢用。
说完悄悄转身走到墙角,拿着笤帚处理了这一地的碎片。
看着对面一脸怒气的谢充,贺冥倒也装作没看见,又开了红封,把酒又放到他面前,谢充也不含糊,仰起头就大口往嘴里倒,浑浊的醴液顺着脖子流到身上,一旁贺冥也不含糊,拎起一坛也仰头便喝,“吨吨吨”随着胸膛的起伏,顷刻之间,两人又提起下一坛,倒像是谁也不服谁。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贺冥的脸上红意漫布,地上桌上倒着七八个酒坛子,谢充这边也不逞多让,桌上累着也是近十个红封。
酒醉人迷,贺冥就想起来当年他们一起进京赶考的日子了。那年初春,两个人一路从家乡走向京城,几千里的路程吧,因为有个人为伴显得那么的有意思,在柳州境内还遇到了二十年不遇的四月飞雪,两个人在荒郊野外走了一天一夜,总算在天明的时候远远望见了一户茶棚,正腾着热气,里面火盆烧的旺旺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快步朝着茶棚走去。
茶棚老板看见两位狼狈之样,回头看了一眼柜台上的娘子,娘子心领神会,便向后面走去,老板连忙出门迎着这两个人,两人进屋脱下斗笠,贺冥那凶神恶煞满脸络腮胡子像极了地府恶鬼,吓得老板心里一颤,娴熟的为两位倒上了两碗热茶,还细心的将火盆往这边靠了一靠。
两人也不言语,也不管滚烫,仰头便一饮而尽,老板接着为两位倒满,谢充抬头看向老板,拉过旁边一张凳子,说道:“老板你可不太会做生意,这茶棚开这荒郊野外,哪里能有什么生意。”
老板搓了搓手,讪讪说道:“荒郊野岭的就是为路人供个方便。”言语间,后面的帘子掀开,一位美貌妇人端着一个盛着半盆热水的铜盆出来,放到隔壁桌子上,也不多言,老板连忙招呼这两个人,“这下雪天,这有热水两位洗洗,暖和暖和。”说完递上两张干净的方布。
两人也不推辞,完毕后又坐下来聊着,老板娘过来收拾了东西,谈话间,谢充问到此处离京城还有多远,老板说也就是三百来里了,并且为他们说了一下前面的路途,最后千叮咛万嘱咐,前面路口看见昌河村一定要绕开,千万不要得罪这里的人。
贺冥一听顿时就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茶碗,盯着老板说,为何要绕开,大爷我还偏偏不绕,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了。
老板突然神情悲怆,说到这个村里都是恶霸,有人杀人了跑进这个村庄官府都不敢追,昌河村想保住的人,柳州境内没有一个敢叫板的,这昌河村的村长还把村子里脾气好一点或者骨子弱一点的男人和妇孺就都驱逐出去了,加上那些犯了事的亡命之徒,形成了现在连州长都不敢过问的局面。
这昌河村正好是进出柳州的一个关口,之前来往的人很多,昌河村人就靠劫人收取路费,导致现在很多人宁愿绕几十里的路也不敢从这里经过。
这对夫妻本就是昌河村的人,因为这老板善良被他们嫌弃为懦夫,被赶了出来,便在十几里外的荒郊野岭上开这么一家茶棚,为路人提供个方便,另一方面,提醒来往的人绕路避开昌河村,也算是为昌河村赎罪。
贺冥瞥见柜台上摆放着两坛老酒,便招呼老板拿过来尝尝,那妇人正要阻拦,老板却摆了摆手,亲自过去把酒开了封,摆了三个碗,斟满,率先举起碗来,两人也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也都端起碗来,三碗酒浅浅的碰了一下,溅起少许的白花。
那是人间的极品佳酿,哪怕已经过了很多年,喝过那么多的酒,两个人仍坚持那是尝过的最醇美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