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如何“身临其境”
初读《红楼梦》的读者,受限于作者错综复杂的写作手法,理清基本人物和事件的关系都很难做到,更不要说体验“身临其境”的感觉。所以,这里的“身临其境”只是针对那些熟悉原著文本的读者而言的。
原著中叙述了纷繁复杂的人物和事件,如果对每处文字都能做到“身临其境”,那当然最好。但是,似乎没人能够做到对原著文字处处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于是,我们就要有个选择。镜主的体会,读者们要在阅读到这几个方面的情节时要尽量做到“身临其境”,包括:有对立冲突的人物间交流对话的场景;有抒发情感的场景;有众多人员聚会的场景等等。适当的时候使用“身临其境”的方法,就是阅读原著故事的一把具体钥匙,有助于解读原著中隐藏的故事情节。
那么,如何做到“身临其境”呢?首先,当感知有需要使用“身临其境”阅读方法的段落时,就要认真的反复的去阅读那段文字,将自身完全融入到场景中,读出其中的味道。这需要读者们有良好的“嗅觉”。其次,要理清主体段落,以及前、后段落中涉及的人物和事件的相互关系。如果阅读的足够细致,你会发现有些故事发生的场景很特殊,有些人物的举动会很反常,或者没有存在感,或者突然消失,或者突然出现。最后,注意体会在人物交流的场景中,作者对具体的动作、表情等细节的描写。例如人物谈话中“道”与“笑道”的区别,“笑道”与“忙笑道”的区别,“道”与“因说道”的区别,“笑道”与“因笑道”的区别等等。
“身临其境”的意义
首先,通过“身临其境”的阅读方式,读者们可以更准确的把握书中人物性格,人物关系,以及人物当时所处的状态,为全方位理解人物本身提供依据。
其次,通过“身临其境”的阅读方式,读者们可以对原著发生的某些事件的性质做出准确的判断,以便更好的理解作者的写作意图。
最后,通过“身临其境”的阅读方式,读者们可以感知作者对细节的描写,找到隐藏于文字下面的各种线索,为揭开作者隐藏的真相提供依据。
第二节两个实例
例一、林黛玉初入荣国府的第一顿饭
林黛玉初入荣国府,是原著中浓墨重彩的一个大段落。镜主认为,黛玉入府的整段故事情节都适用“身临其境”的阅读方式。这里,我们单挑出其中最简单的一段描写,来体会一下使用“身临其境”阅读方法后的感觉。
以下文字,是原著中对黛玉初入荣国府的吃第一顿饭的描述,请读者留意括号中的文字:
【原著第三回: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贾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随的,少不得一一改过来,因而接了茶。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盥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
这段文字描写了贾母请黛玉吃第一顿饭时,贾府上下人等的职责和规矩。贾母的媳妇做什么;孙媳妇做什么;如何排座位;饭后如何漱口、吃茶等规矩,写的井井有条。
我们这里单抽出其中的一句话,来体会下“身临其境”的感觉。这句话就是,“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
这句原文虽然没直接描写吃饭的人,但却正是作者描写贾母和众姊妹陪领黛玉吃第一顿饭时的用餐景象。在这里,作者使用了“藏的写作手法”。这句描述表达的意境是,整个吃饭的过程静悄悄的,没人说话,也没有任何响声。读过《红楼梦》的读者都知道,每当贾母与众人一起吃饭时,都是个热闹的景象。贾母是个爱说笑之人,宴请时绝不会有如此安静的场面。那作者此时描写的这个“静”,有什么用意呢?
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角度来分析这个描写用意。
1、贾母的角度。
这是贾母这个外祖母第一次见到黛玉,也是二人第一次在一起用餐。俗话讲,一个人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这种评判标准对像贾母和林黛玉这样尊贵的贵族来说,就更加重要。很多人相信,一个人的教养是可以在用餐时能体现的淋漓尽致的(虽然镜主觉得这个评判标准太过夸张)。贾母此前已经看过了林黛玉的站像和坐像,也听过了林黛玉的谈吐。现在,贾母要静心观察林黛玉的吃饭时的表现,来判定黛玉是否符合她对未来某种特定角色设定的标准。至于这个特定角色是什么?我们后文详解。
2、周围人群的角度。
其他人先放下不提,独凤姐这个人是个爱说笑的,天生长就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但是,在整个用餐过程中,凤姐除了旁边站立伺候,也是全程保持沉默。这是为什么?原因有两点,其一,贾母不说话,她自然不敢抢先说笑,因为她明白贾母在观察黛玉。其二,凤姐自己也一样在观察黛玉吃饭时的表现。
由此可以推出,其他上下人等都是出于和凤姐一样的原因,从而保持了沉默。
3、黛玉的角度。
在原著中,黛玉从下船坐上荣国府的轿子起,就已经“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所以,黛玉的初入荣国府,是带着一百个小心来行事的。这里不仅包含着黛玉害怕被贾府的人耻笑自己没有规矩的因素,也包含着黛玉自身对贾府上下人等的小心观察。可以说,贾府众人在考察黛玉,黛玉也在考察贾府众人。所以在吃这第一顿饭时,贾府上下无声,黛玉也保持了安静。
4、双方的用意。
作者描写贾府上下和林黛玉第一次用餐时这个“静”的用意,就是表明双方在互相观察,互相品读。作者用了一句话,19个字,就把双方吃饭时的场景和心里活动刻画的淋漓尽致。
例二、贾瑞拦凤姐
在原著第十一回中,作者描写了贾瑞在宁国府会芳园拦住凤姐的情景。很多资深读者会感觉,大家已经对这段场景很熟悉了,还有什么可分析的?镜主提醒您,如果采用“身临其境”的方法再读一遍,应该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以下给出一段原文:
【原著第十一回:于是凤姐儿带领跟来的婆子丫头并宁府的媳妇婆子们,从里头绕进园子的便门来。但只见: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
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
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遥望东南,
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笙簧盈
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凤姐儿正自看园中的景致,一步步行来赞赏。猛然从假山石后走过一个人来,向前对凤姐儿说道:“请嫂子安。”凤姐儿猛然见了,将身子望后一退,说道:“这是瑞大爷不是?”贾瑞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凤姐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不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贾瑞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觑着凤姐儿。
凤姐儿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因向贾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你,说你很好。今日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里去,不得和你说话儿,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贾瑞道:“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凤姐儿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贾瑞听了这话,再不想到今日得这个奇遇,那神情光景亦发不堪难看了。凤姐儿说道:“你快入席去罢,仔细他们拿住罚你酒。”贾瑞听了,身上已木了半边,慢慢的一面走着,一面回过头来看。凤姐儿故意的把脚步放迟了些儿,见他去远了,心里暗忖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很多读者会说,这段文字读过无数遍了,也没什么新鲜的地方啊?镜主在这里提示一下,绝大多数读者读到这段文字时,都会忽略一处重要的描述。这个绝大多数读者是多少?接近百分之一百。也就是说,在这一大段原著情节中,作者在描写贾瑞拦凤姐后的种种不堪神情,不堪言语时,是使用了“藏的写作手法”的。
熟悉原著故事的读者都知道,作者在描写这段文字前,描写了一段凤姐与重病卧床的秦可卿之间的谈话。作为原著中的重要人物,秦可卿病的很奇怪,自然牵动着读者的神经。描写完那段谈话情节后,作者接着开始描写此处的引文。
请读者们再阅读一遍段落的开头部分,你会发现原来在凤姐在走进园子前,身后是跟着宁荣二府的一群丫鬟、媳妇、婆子的。依据原著中凤姐的派头,两府跟随的下人至少一二十人。而经过凤姐观景的一番景象描写后,到贾瑞拦住凤姐时,作者在场景上将这群下人进行了抽离,变成了二人世界了。这是作者非常高明的“藏”,因为当人们读到那段景致描写时,脑子里已经尽是满园美景的影像了。接着突然画风一转,贾瑞蹦了出来。而这句简单的叙述,正好处在“凤姐与秦可卿谈话”和“入园观景”、“突遇贾瑞”这三段重点情节之间,再加上作者“抽离”的藏笔,读者们此刻会很容易忽略凤姐身后还站着一大群人。用句俗话来形容,读者们此时已经“段片儿了”。而真实的场景是,贾瑞对凤姐的挑逗,包括他那丑陋神态和不堪的话语,都是当众进行的。这也就不难理解,凤姐当时对贾瑞的恨有多深。如果读者们真正做到“身临其境”后,再在段落结尾读到凤姐认为贾瑞是“禽兽”,恨他要“死”在自己手里的时候,你还会认为凤姐有那么恶毒吗?
通过对原著中这段情节的解读,镜主希望读者们能够体会到作者善于隐藏真相的技巧和功力。知道什么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综上所述,如果读者们能够经常采用“身临其境”的解读方法,把自己融入到作者设定的场景中,《红楼梦》的很多情节会另有一番风味,也能更容易的抓住作者笔下隐藏的真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