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京城的春天极美。每逢春季,满城的繁花总引得无数文人骚客前来吟诗作画,亦有附近乡镇的居民带着家眷前来踏青。因此,春天的宁京总是显得生气勃勃,热闹拥挤。
姜清岚一行人便就是在此时到达了宁京。
轻轻将马车窗帘掀开一条小缝,姜清岚与周胧梦满怀感慨地打量着这座熟悉的城池。
“我忽然觉得,中远山的这几年就像做梦一样,”为谨慎起见,两人都带上了面纱,姜清岚望着路旁的景色,不由得说道。
“或许,中远山的一切真的只是场梦,”周胧梦目光放空,似是在喃喃自语,“清岚,我们就这么回来了?”
姜清岚放下帘子,隐在光影中看不清神色,“回来了……”
她的思绪又一次倒转回十五岁的生辰那日,那一幕幕景象又开始在脑中上演,这是姜清岚在回到宁京的一路上最常做的事。
原来,那日之后,秦子辉又零零散散地说了一些朝中的现况,姜清岚从他的话中,得知姜氏今非昔比,叔父姜湛一脉靠着姜暮沉的战神身份与叔父的苦心经营,简直可以说得上的平步青云,远超过父亲任家主时,如今无论是地位还是财富,都仅次于顾氏。
然而,姜湛接手的姜氏与顾氏的关系一直非常暧昧,不管是朝堂上的交流,还是私下的来往,都比姜清岚的父亲姜渊那时多了许多。
从听到这件事开始,姜清岚就觉得非常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得时常回想旧事,企图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外面也越来越静,似乎是停到了一个无人的深巷里。姜清岚回过神来,正好听见秦子辉道:“两位表妹,这便到了,旅程辛劳,快进屋中歇息一二。”
这一路,为免得打草惊蛇,两人一直都扮作秦子辉的远房表妹。听他言罢,两人便一前一后地下了车,随着四个年轻侍女走进了一座极为幽静的宅院中。
姜清岚本以为这只是为了防止外人看到而做的戏,谁料想这些侍女竟带着两人回到房间,开始伺候她们沐浴更衣,并道府上摆了酒席迎客,一切都非常正式。
姜清岚与周胧梦不敢擅自行动,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将秦氏表妹扮演下去,这一演便演到了开宴时分。
“舟月,秦子辉这是何意,”趁着一众侍女忙碌,姜清岚偷偷凑到周胧梦身边,一时还改不过口来,“他到底什么来头?”
“他是福亲王长子。”周胧梦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方才说道。
福亲王乃是先帝胞弟,秦氏几代子嗣不丰,先帝那一代除去妃嫔所生,便只有这一对兄弟,因而亲情深厚。先帝登基,福亲王受封后便被特许居于宁京,福亲王府与皇宫的往来这些年也始终没有断过。
“怪不得,”姜清岚先是吃了一惊,而后便又觉得理所应当:以皇上如今的情况,可用之人非福亲王府莫属。
宴席准时开了,虽说是家宴,却也气度不凡,十分有排场。为了避嫌,秦子辉被两人面前厚厚的纱幔遮住,看不分明。
这一场宴席吃得姜清岚全身都僵硬了,自她记事起,便从来没有遵守过这么多礼仪规矩,此时在一众侍女的精心伺候下用餐,简直痛不欲生。
终于捱到宴席结束,秦子辉也没有表现出半分要与二人交谈的意愿,将守礼的好表哥扮演到了极致,姜清岚与周胧梦只能眼见他告辞离开,无计可施。
又在一众侍女的陪伴下回到屋中,姜清岚坐在桌边,忽然发现桌上的茶杯中有一个小纸团。展开来,上面有一行极小的字,写着“床下有密道,亥时后见。”
带着些许牢骚,姜清岚准时钻进床下,轻巧地打开了密道。这条密道起初极窄,且非常粗糙,走了不多时便变得宽敞起来,也能看出许多人工的痕迹。
姜清岚在其中快步行走着,时不时会停下来观察四周,好在这密道只有一条路,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机关。
不知走了多久,不远处忽然看到了火把,而周围的环境也变成了一座暗室。姜清岚脚步一顿,摸出了短刀握在手里。
“小清岚,别来无恙啊。”她刚往前踏出一步,前方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这熟悉的声音令她立刻安下心来,收了刀,她向着声音的方向道:“姜清岚拜见陛下。”
那火把越来越近,秦子辉的脸显露出来,在他身前一步的,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他身着素袍,气势不凡,此刻眉眼带笑,又显得亲和了几分。此人便是当朝皇帝,秦承曜。他来到姜清岚身前,笑容不减,“你何时变得如此守礼啊?”
姜清岚亦是笑容满面,“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可是天子。”
两人相视而笑,这如同少年时期的笑容令时间所带来的距离瞬间便消弭了。这一刻,这对老友仿佛从不曾经历过生离死别,只是几日未见。
“好了,你我二人就不必寒暄了。”温馨只是一瞬,待三人分别落座,秦承曜便沉沉地开了口,“其实,我不该找你的。”
姜清岚楞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道:“陛下,臣……”
“此处无人,不必君臣相称,”秦承曜一摆手,露出了苦笑,“我不希望咱们如此生疏。”
“是。”姜清岚应道,“承曜,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前尘旧事,都忘了吧。”
说话时,姜清岚自己都能感到一丝苦涩,那些惨不忍睹,令她多少年来梦魇不断的血腥往事,随着自己这一句前尘往事,怕是都要化为灰烬,再也不见天日了。
连一旁的秦子辉都面露不忍,敏锐熟稔如秦承曜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他皱起眉头,又吐出一口气来,“清岚,你若还相信我,此事我定给你一个交待。”
难以置信地望向秦承曜,姜清岚过于诧异,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几秒后才道:“你可明白我想要一个什么交待?”
“我想,我们想要的是一样的。”秦承曜抿着嘴角,露出深深的两道纹路,令他显得沧桑了许多,“他……做错了太多事情。”
“好啊,我在这迷宫一样的地下乱转,你们却坐在这里猜哑谜,”没等姜清岚再说什么,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
三分震惊,七分欣喜,姜清岚扭过头去,看到那风尘仆仆的清瘦将军,正噙了笑向他们走来。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