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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的眼睛,点了一下头,回以尊敬的座谈礼节。
伴着白炽灯所带来的反晕和晨曦在百叶窗上折来的朦胧感,我眯着眼睛,才能勉强透过眼镜看清眼前的这个女人。
本以为深邃的双眼却意外的水灵,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也随着那份奇特而又诡异的笑庞一同袭来,稀疏的几根刘海却能很巧妙地遮住眉毛,嘴角上翘的幅度与耳根的发尾完美契合。
(“稀疏的刘海却能遮住眉毛”是思维漏洞。就像是杀人犯在眼前杀人,而视线里,同时还有一名小偷正在实施盗窃,过于紧张的大脑只会留下杀人的场景,并不会去注意到后面有小偷。这里指的就是管理员女士的刘海异常好看。)
生怕她开口说话就像是脸部胶原蛋白的革命举旗,毕竟这般年轻气质的容貌实在让人联想不到其双手却是老茧丛生。
“知道图书馆志愿者的工作是什么嘛?或者说,以前有没有做过类似的?”
她左手手肘撑在桌面上,四指握拳,拇指撑着下巴,右手轻轻地搭拉在胸前的桌面上。如果再补上一台聚光的台灯,我都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审问。
不,我就是在被审问!
“那...那个,在办公室做过审核助理,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是我肯定会认真对待这份志愿者工作的。”
诚心诚意是最容易伪装的,所以,我向来不相信别人说的实话。哪怕是我自己都习惯了这种虚伪的谎言,但毕竟实用性很强,所以无法自制,所以真实。
听完我的歉意,她很自然地把左手放下,和右手一起伸直地铺在桌面上,像是表明要和我摊牌了:
“你认不认真对待,那是你的事。不过我所要求的前提是,你有没有工作经验。如果说,你—没—有!那么我很抱歉,我这里是图书馆,不是志愿者培训基地。”
她的语气随着光照越发的激烈,双手不停地挥张着,迫不及待地催我离开。
“工作经验只不过是一堆无聊的惯性思维和按部就班的结成物,而我相信您一定不会接纳这种思想的工作人员吧。但倘若是一名走投无路,以此为命的战士,那么他所带来的力量将是您所意想不到的。”
“威胁我?”
她反应很快地,语气很坚定地指责着,对质我。
“而且,在我这里,一切敬词都是无效的。所以,别一直‘您,您,您’的。”
这种性格设定让我瞬间想起了慈姐,管理员该不会是慈姐伪装的吧。
“你说对了一半啊,的确是威胁,只不过不是我威胁你。”
听到我这么一说,她应该联想到我是慈姐安排来的志愿者吧。
她的眼神呆滞了,沉默了些许,或许并不是因为我的言辞,而是因为慈姐吧。
不过说曹操,曹操到:
“唉?小优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呢,都已经有学生在外面需要借书登记咯哦。”
这再也熟悉不过的称呼,这粘人的语气,这不正经的声调,头也不需要回便可以猜到慈姐来了。
“余导,管理员女士在考虑我的去留。”
很好,在慈姐面前装可怜就好,既然是她提出来的志愿者工作,那么管理员肯定也对慈姐没有办法,这种威胁的方式,简直不要太残忍。
“哦,你就是那个让小慈一直挂在嘴上的单优啊!考核通过了,等会闲下来我再教你。”
管理员小姐看了一眼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慈姐,好像明白了一清二楚。可是,于我而言,慈姐只不过是在继续给我下套而已,我几乎成为了她手下的“别里科夫”
(别里科夫:契科夫所作短篇小说《装在套子里的人》中主人公,性格保守守旧,在这里代指单优无路可走。)
“这个小子只剩下呼吸是真实的了。”
管理员小姐迎面走到慈姐耳边,轻声念碎着。我不太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我,只不过她不知道我读的懂唇语,所以算是当着我面说我坏话吧。
“啊啦,雨恬酱,你快去啦,学生等着呢。”
慈姐玩笑似的推着管理员的双肩,避免被外面学生们看见,影响不好,所以也只推到门前就松手了。
没有等我来得及开口,慈姐便已经转身过来了,同时也精神饱满地微笑。相比管理员的蒙娜丽莎般的微笑,慈姐的微笑乍看之下更像是“绫波丽的微笑”。
(绫波丽:动漫《新世纪福音战士》中女主角,所有系列作品唯一一次露出的微笑被誉为动漫史上最美的微笑。)
看来我是活不长久了。
“因为我之前也推荐过好几届学生来这里做志愿者工作,所以你越是表明你是我的学生,她越是看得出来你哪些话是假话。”
果然,慈姐完全没有一丝隐藏的意思,就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她知道我会唇语,所以方才她在倾听管理员耳语的同时,也注意到我在观察这点。我却没注意到慈姐在看我,这又是一次思维漏洞!
摆在我眼前的只有两种做法:
其一,装傻:“啊?什么,原来学长学姐们也来过这里做志愿者啊!”
其二,坦白从宽:
“可是,让我从6点就开始等的人,不正是慈姐,你嘛!可是图书馆明明是8点开门!”
“图书馆是八点开门呀,我没告诉你嘛?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毕竟这是常识嘛!”
身为阿宅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出现了,人们经常用来推卸责任的话:“我以为你知道的呢”其实就是出于自己的懒惰,没有完全的传达情况就妄自下定决心了。
“你为中国影业注入了新鲜血液,输出了一位经典之星,下一届奥斯卡小金人奖有望哦!”
“哎呀,这本就是事实嘛!往届学生都聪明,看见门没开,还知道先去吃个早餐,找个地方晨读一下什么的。也只有小优你,唉,傻乎乎的!”
真相是什么?真相就是被隐藏起来的东西,所以,往往人们所隐藏的才是真实的自己,表示的不过是经过修饰的自己。圆滑,端正。只不过,这个女人与众不同,她所表现的正是自己的本质,而隐藏起来的才是迫切的想法,所以,当大多数自以为眼光高超的人看穿她之后,才真正地步入她的陷阱。
所以,她现在所说的这句话,也和她的双脚一样渐渐屈于椅前。
本本分分地坐在了会客桌前的椅子上,坐在我的旁边。
是的,我总算是明白了,让我早起也只是慈姐对待学生的传统,了解这个传统的学生会用百般方式去度过这两个小时,而如今只有我一个人傻乎乎地等到管理员本人来开门为止,所以也难怪管理员一直半信不信地观察着我,所以这一切的误会都源自:我没有遵守传统?
“哦,嗯!”
我下意识地垂下头去,毕竟这次的逻辑比斗,很明显,我被慈姐完败。
“正如你所窃读到的,管理员小姐对你的初次印象可是比较差的哦。”
慈姐的语气逐渐趋于平和,温柔的声线给予了这间办公室额外的温度,百叶窗折射进来的阳光也显得温和些许。
“读书人的事,那能叫偷嘛?再者说,我从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好印象过,又或者说,我根本就是个...”
“唉,那反过来呢,你觉得她这个管理员如何,学长学姐他们可是很点赞的哦。”
在我自责之前,慈姐便话题一转,巧妙到让我都忍住了吐槽的心。
“我一开始还以为图书馆管理员会是一位戴着老花镜,手上捧着旧羊皮纸的老版杂志或者报纸的ojisan呢!”
(ojisan:日语中“爷爷”的罗马注音。)
“还羊皮纸呢,你异世界题材的轻小说看的有点多了。”
她挥了挥食指,装作上课指导般点明我。
“对了,我还得去一趟办公室,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工作吧。志愿加分,fight!”
冷场了几秒过后,慈姐便起身了,或许她本就是打算过来看一眼管理员闺蜜的吧。
轻轻地拍了几下我的左肩,她便绕着大厅的前台离开了,干净利落到让人想不起来她刚刚才来过。
随着视线中的百褶裙的最后一褶也消失之后,这间管理员办公室姑且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本这么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