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来去自如、行走如风的好年代,弹丸之国林立如小树林,城门却无人把守且终年敞开。各国内部虽然斗得水深火热,外部却像约好了似的,井水不犯河水。
你吃你的,我喝我的,各吃喝各的,岁月静好。
才懒得管你什么民生、久治,我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赶下台呢!这是执政者的普遍思维。
政权中心的特定人群是一堆绕不开的亲戚、故交,所以赶了下台也要留有余地,免得观众说太过残忍而丧失民心。在那个讲究礼仪和武德的好年代,大家勤修口诛笔伐,只要认栽就能卷币走人,换个地方享受人生。
少了后顾之忧,奢靡起来都没什么危机感,真是一个小清新的好年代!
百姓呢?
他们忙着活下去,日子一如既往的安静而艰难。
对于政权中心来说,边陲遥远而少肉,自然懒得搭理,连官员派驻都时有时无。一撮城的人归属感很薄弱,只有在交税的时候才确定自己归谁管。而交税这种事,竟然也时有时无,交一半收税的人不见了,或者交完了换个人又来收:城主换了。
离任、出走或免职,顺利移交账本的历届城主只有两位,其中一位还连夜篡改,并成功制造出一系列事端。其他城主的账本则不约而同的“丢”了,昨天还殷勤收账记录严明,一夜之间月黑风高,账本自己跑了。
这严重伤害了百姓的交税积极性,再也不像早些年,淳朴的他们早早就去主动交税,免得家里不小心,用着用着就透支了。
其实城主们也是有苦难言。
朝中局势动荡,新王来得越来越快,王一换,朝政便举国换个底朝天。前朝城主尚未罢免,后朝新城主已走马上任的也时有发生,因双方互不认得国号和印鉴,于是咬定对方是伪朝伪官而僵持不下。这倒没什么,关键是地方不够。
给城主预备的场所只有一处,前面四房一厅,一妻一妾一子一女刚好够住;左侧三间柴房两个随从一人住一间,还剩一间放杂物;右侧一个茅房加牲口棚;后面一个小院办公。桌子在屋檐下遮阳避雨,告状的就在院子里露天呆着。
所以天气不好是不愿来告状的,有时告到一半下起雨来,双方一商量觉得状也告了态度也有了事情又不大也就算了,回家避雨拉倒。若是连下暴雨、下雪都要来告状,问都不用问,必有奇冤,审案的速度也会奇快:天气这么差,大家都愿意回屋里呆着。
院子临近路边,周围就是百姓人家,想看热闹的随便围观。主审的脑子好不好使,是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老百姓一看就懂,不出三日便传得满城皆知,这对于城主来说非常关键!
走在路上是否疑似喉疾的人多了,收税时是否疑似眼疾、耳疾的人多了,全看城主审案的公平度。于是乎城主们可以相互挖坑,税收方面可以小收小放,但若涉及天理道义,没人敢昧着良心公然欺民,给多少币也不敢。
一日日的,妻和妾、子与女,好好的上个街哭着回来,说城里怎么那么多翻白眼的,啐口水的,记忆不好的,忽然不认得我们了,不跟我聊天不和孩子玩了……
你怎么办?
其实我是收了昧心币,所以他们才假装各种毛病不理你们,要不拿两个币去,你跟币聊天,跟币玩?
爹,我听说你是个坏城主,脑子还不好使!以后我长大了会不会变傻?
……
算了算了,要那点币干什么,搞得收税都收不上来!天理昭昭民意察察,既做了这个城的城主,我就为民做主!
这么看起来,官员和百姓住在一块,吃在一起,买在一堆,玩在一处,打成一片,这个办法满好的。
住得好好的正享受人上人的优渥,突然又来一户拖家带口的,强行住进来还非要说他才是主人,限期赶走你们全家连同随从。
这斗争想不激烈也难啊!
这稀巴烂的操作也能政变成功,不禁让人迎风流泪!好在王们都不太搭理民间,不然百姓连艰难的安静也难保,虽然有时他们也会困惑。
这日民间发生了一点纠纷。
话说两位乡邻因为他家的鹅啄了他家的鸡,他家的人又撵了他家的鹅,导致鸡被吓得不敢回家生蛋。家里尽职尽责的狗就去外面找流浪鸡,小主人又去外面找好朋友流浪狗,最后一家人出去找流浪小主人。
鹅呢?重头戏来了。
鹅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这次受辱的还是只领头鹅,这口气怎么咽得下?随便和其他鹅一商量,决定傍晚集体去邻居家拿回面子!
大摇大摆进了门,见鸡就啄还随地大小便,等到这家人带了流浪的小主人、狗和鸡回来,家中已一片狼藉,有两只报仇鹅还飞到了主人床上啄被褥(把花纹当成了草)。
这个气啊!
冲到邻居家讨公道,却见他们正要出门寻鹅,一来二去的就吵起来了。看看你家鹅做的好事!难道是我唆使的?你跟鹅讲理嘛!
算了今天好累先睡吧,明天去公堂讲理!咱没文化搞不清楚对错,读书人懂的道理多,就请胸有千壑的斯文人来个公断吧,他说该谁赔不是谁就赔不是!
好啊谁怕谁。
次日一早两位家长来到衙府鸣冤(就是城主家后院),规规矩矩并排站着,等候尊贵的一城之长为民做主。
两位读书人拉拉扯扯骂骂咧咧的上来了,衣冠楚楚的先抢位子。
这……是怎么回事?两位小民心里开始打鼓。
抢半天在左右两套桌椅上各自落座,又抢惊堂木。
这……为什么呢?
这个拍了那个必跑来抢去他那边再拍,一左一右一来一回一人一下轰得四周叭叭响,吓得两个鸣冤的不知所措:这是想干啥?
接下来就更热闹了。
昨晚的事翻来覆去讲几遍,两位饱读诗书的也没听懂:他们光顾着吵架了,什么都争得激情澎湃。
同一个问题,这个问了那个要再问一遍;同一个回答,冲这个答了要向那个再答一回;对这个说话那个说他才是城主要对着他说话否则就是藐视公堂要治罪;吓得赶紧对他说话吧另外一个也这么讲;和谁说话都不对都要治罪,后来下面两个站着的就学乖了,干脆不和人说和地板说。
是的,两个小百姓还站着,两位大人吵得太投入,忘记喊来人跪下。
两位大人最终也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开始抢公判。这个判了那个就反过来判,然后更加激烈的辩论、斗嘴,吵到不可开交就隔空互相吐唾沫。
啊……这个真的……
啊……
我们老百姓也不会当面吐唾沫啊!这样神圣的地方;这样神圣的职业;我们心目中神圣的读书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两位告状的心都快碎了。
没事再忍忍很快就结束了。
公判完两位抢着宣布审案结束现在退堂,一个把惊堂木一扔表示不要了,另一个捡起来再扔表示也不要了,先后拂袖而去。在抢出门时又挤在了一起,终于听到“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正式扭打起来。
啊……
昨晚咱们两家人一群鹅、鸡、狗吵那么久,也没动手呢!这是……说好的斯文人呢?两个小民吓得挪不动步子。
公堂上再无他人(那时还没衙役只有随从,可哪个随从敢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壮了壮胆,互相搀扶这才哆嗦着出了衙府。
极力拐个小弯(避开那里远一点),两人瘫坐在墙角,耷拉着脑袋双双沉默不语,良久缓不过劲来。
昨晚觉得事态特别严重,今天来这一看……那都不是事!不就少块惊堂木吗?就成了那个样子!要是按这样算,咱们两家可是碎了一个鸡蛋,毁了半床被褥,啄了鸡还撵了鹅!这么大的罪业不得杀头?!
太可怕了!算了我们自己解决。
“今日太晚,明日来我家吧,我炖只鹅给你补补。”
“不不,明日来我家,我杀了那只鸡咱俩家喝一杯!”
“那我赔你被褥。”
“补补还能用。”
“刚才他们……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城主是一位还是两位?”
“多了?”
慢慢的,百姓就不把那高高在上的城主当回事了,平日倒是耀武扬威,一旦赶走就无家可归,还不如咱们老百姓,虽说房子矮小破旧一点,却是踏踏实实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