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开始,丧事办了一周。
大事办完,休息了一周。
爹去世后第二个七的次日清晨,珍跳下床,拖出床下的箱子拿了两吊币。盖好箱盖再把箱子推回床底,径自出门。
拉门栓的时候想了想,自己笑了:好像有点鲁莽呢?虽然笃定知道结果,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吧!
昨夜,娘和爹一样,也洗了个热水澡。她把自己里里外外拾掇得干干净净,发髻梳得油光发亮、一丝不乱,再整整齐齐自己穿好寿衣,与珍儿道别后安然入睡。
现在应该成功了吧?
推开房门,只见娘安详的平躺在床上,已于昨夜寿终正寝。她嘴角含笑竟还带着一丝羞涩,好像小娘子初次与情郎赴约一般。
珍高兴得雀跃起来:“爹准时来接你了!现在你们两个又在一起了,恭喜恭喜啊!”
娘好像笑得更灿烂了,珍亲昵的拍拍娘已经冰凉的脸颊,如同她还在世般夸赞:“娘好漂亮!现在我就去找人埋你的衣服啦,币我都拿好咯!”说着手指晃一晃,币的声音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好像娘还能听到一样。
他三步两跳去开门,拉门栓时想起娘的交代:不悲伤不要紧,但不可蹦跳,不可显得太高兴!于是敛了敛容,缓步垂手,微笑着出了门。
丧事又办了一周。
天天有人做饭,珍的生活很规律,吃用不愁。好像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为何娘忧虑那般?礼数上他都照做,唯独叩拜这一环,他只是盘腿坐着,点头微笑。
远房舅舅便劝:“要回礼的!”
“我回了。”
“你怎么回的?”
“每个来祭拜的,我都……”珍指手画脚的,说不上来。
“你都笑了呗?”舅舅替他找词。
珍歪头想了想,忽然乐开了花:“这么说也行,我还给他们每个人都回了点东西,只是他们看不见。”
舅舅气不打一处来,担心再跟他谈下去自己都会变傻,便训导:“回礼是要磕头的,你看他们来的都磕了头吧?所以你也要对他们磕头。”
“哦!”珍恍然大悟,却又抬头看了看天,无辜道:“他们不让。”
“谁不让?”舅舅下意识的也看看天,那里只有白云,像一个大华盖刚好遮住了灵堂。说来也怪,这几日云都不怎么飘了,灵堂之上总有大朵的云遮着,倒也凉爽。
“他们啊。”珍指指白云,单纯的笑。
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舅舅有点生气,质问道:“你要是拜了会怎样呢?”
珍又看看云,好像在和云打商量,过一会才若无其事道:“我要是拜了,他们的命就没了,福气厚不该死的也福薄了。”
“为什么?!”舅舅急得想去摇这个不温不火的傻外甥。
珍看出舅舅已急火攻心,慌忙解释:“哦,是这样的,我拜天拜地从不拜人!你们请我来这里,哪里还有反过来要我来拜你们的道理?”
舅舅难以置信的盯住珍,他言辞凿凿,好像确有其事,可又实在搞不懂他在说什么!磕头回礼乃天经地义,这傻孩子怎么就不懂呢?可是珍对着他笑,笑容饱含着肆无忌惮的天真,和纯洁无染的善良。
唉……
舅舅长叹一声,挨在珍的身边坐了下来。
算了!一个傻孩子,不跟他计较了。傻是傻了一点,好在人还善良!我来替他磕头回礼吧!反正上次他也没磕头,都是表姐在回礼。
一个傻孩子现在还成了孤儿,多让人同情!严谨的礼数就这么悄悄的宽容过去了。
丧事办完,舅舅陪珍回家。
曾经幸福的三口之家如今空荡荡,二老的房间只剩一张床,什么都没了。舅舅无限唏嘘,哽咽着安慰珍,又问他一个人住这么大个屋子怕不怕?要不要把爹娘睡过的床也扔了?毕竟不吉利!
珍十分不解:“什么叫不吉利?床好好的还能用为什么要扔?我为什么要怕?”
舅舅解释一大通,珍目不转睛的盯住他,分析每一个微表情,费了好大劲才弄明白。原来衣服坏了他们就以为人不存在了,还管这个叫不吉利!怪不得娘说办丧事不可太高兴呢!他们不知道衣服破了人就出来了,以为衣服就是人,所以才如此悲伤,还扎棚子拜衣服呢!
终于解开困惑,他欢喜得张开双臂,轻盈的原地转了个圈,笑道:“不扔,床是爹娘的,他们回来还要睡。”
舅舅叹了口气,殷殷教导:“人死了就回不来了!你也别太想爹娘。”
珍笑嘻嘻的:“不会啊,昨晚爹娘还回来了呢!和我说了会话,就回他们自己屋里休息了!爹娘差不多每天都会来看礼数,也给大家还礼!对了,爹娘还谢了你,还特意给你行了礼呢!”
舅舅后背一阵发凉,突然觉得屋里阴森森的!
这……难道……
他吓得扭头就走,高一脚低一脚的边叮嘱:“一个人住晚上千万记得要关门!要是有什么事就来邻村找我,怕了就住到我家来!”
珍又奇怪了!不是很想爹娘舍不得他们吗?知道他们会回来,我还以为你会很惊喜,留宿于此好与爹娘夜话呢?爹娘现在说话也是用想的,我都准备好了为你两边传话呢!何故如此惊吓?想念又不愿见,这是为何?
想不通,这里太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