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皇宫东苑。
羌九公主坐在书房出神,从皇帝那里归来后,今日竟连观星台也没有去。沐笙打理一桌纷繁的案牍文书,沐笙是螣蛇一族唯一的血脉,灵力低微,若是宗族尚在恐怕一百名都排不进去。不过因为年岁尚幼,又出身含带祖上神力,将来的事,现在还不好说。
母子俩人同座一室,各怀心思,什么也不说。最终还是羌姬先站起来,望向儿子的眼神,温柔又悲悯,淡淡地说:“天黑了,莫要熬坏眼睛。”
沐笙放下书文,从案牍后抬起脑袋,有些撒娇地,嘟囔:“母亲总算难得与我说一句话,今日是怎么样了?”
羌姬望着他,未语先笑:“哪里的事情,这是责怪我这些年忽视你了?”
他停住话头,迟迟不答复,也不去看母亲,只是眺过窗口,望着天际红霞,神情放松,眼中却透露出一点挣扎。
羌姬不解,起身来到儿子跟前,“笙儿?你不舒服吗?”却不知道自己挽留的也许是一场杀身大祸。
短短一霎,沐笙收敛了思绪,也调整了神情,笑盈盈地道:“母亲日日盼父君归,现下知道忽视我就行,将来要一直陪在我身边才好。”
“是是是,母亲将来要一直陪在你身边。”
沐笙盯着羌姬,一霎后,才慢慢说道:“你不要骗我。”
*
羌姬走后,沐笙早早的熄了烛火称睡。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宫门后一个黑色的影子,左顾右盼,动作娴熟的溜进了皇帝老儿的拙政殿。恰似一阵风来,待人影落定,云雾散去,只看到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慵懒站立,衣袂飘飘,浑身上下都流露出肃杀之气。一双眼睛异常锋利,瞄着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似乎思索着从哪里下手。
识海中桃花又出现了,“你想干嘛?”
“尤力为何人办差?我杀尤力有什么用?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我不找皇帝老儿,还有第二个尤力,第三个尤力。”
“你要杀皇帝?”桃花笑道“所以帝王命格都是上天指派的,你别以为他们是寻常人就能为刀俎,若是这样简单,妖力强盛的大有人在,怎么不见得出来鱼肉百姓。”
“我.....”
“你果然聪明,马上就能捕捉关窍。但天地万物,运行自成,你光想蛮横暴力,是解决不了的。乘着现下无人发现,不如想想,人,怎么解决这些事情。“
少年听完,皱着眉头,自行思考片刻。阿衡定是去与老皇帝说了联姻之事,羌国式微于汉,能结盟秦晋之好肯定也是老皇帝希望的。只是自己身世非同寻常,将来若是闹开了,汉室不认这门婚事破坏联盟,他也无话可说。这不是老皇帝想看见的。所以他想用母亲的死亡,来宣告四海羌国为联姻付出的代价,将来就算自己身世公开于众,看在羌国皇族曾为旧事血溅三尺的态度上,世人也免不得多偏袒他几分。届时一句死无对证,就囫囵掩盖过去了。
走一步,想三步。这皇帝还真不是寻常人能当的,为了些许利益,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也可以置之度外。
沐笙不死心,思索之间,渡步到了殿外。
御花园里,照旧花团锦簇。
秋风骤起,凭不为意。
一队巡逻的侍卫,打着灯笼,还离自己好些距离,就在喊:“何人在此?”
沐笙还没答话,就听见一个阴柔的男声从自己身后响起:“是九公主东苑的小殿下夜游观景,统领可以过来,自行确认一番。”
哟,神不知鬼不觉还能跟上自己。沐笙回头看见尤力,只见他低着头,隐匿得很好,昏暗中瞧不见表情。果然坏人都不是那么好杀的。
侍卫队停在原地,一个小队长跑了过来,定睛一看,居然是程小世子程雷涵。他看见沐笙空空俩手,嘟囔:“怎么会是你。”
声音说的轻,沐笙还是听见了,笑道:“少不得是你做了亏心事,半夜都要遇到我。”
程小世子一直因为少时逞能害的沐笙被幽闭东苑,心生愧疚。愁眉苦脸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好兄弟,都到了出来讨差事的年纪,过去的事,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再埋汰我。”
沐笙笑着摇摇头,“程老国公,功勋盖世,你怎么沦落到当马前卒?”
程雷涵看他态度尚且过得去,也不拿乔:“老祖宗功绩都是马背上真功夫打下来的,我要是不从基层做起,少不得听风凉话。”
沐笙眼珠子转悠俩圈,一把过去揽住程雷涵的肩膀,小声耳语:“帮我甩掉这个尾巴,我就跟你不计前嫌。”
“那容易,”程小世子别的不行,世家做派样样门清,一转头就对着卫兵,高声喝道:“我与笙殿下有要事相商,你们仔细着点巡逻!”
“是。”卫兵马上答复,离开了。心中少不得嫉妒,果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喝酒聊天去罢,非说自己有要事。
程雷涵又转头,看着尤力,目光悠长,饱含威胁:“公公可要与我们一道?”
尤力摇摇头,“更深露重,俩位一切小心。”做个个请便的姿势。
沐笙皱皱眉,总觉得这个宦官不那么简单。相反,他不觉得程雷涵做错了什么,世间法则本就是弱肉强食,程家若没有世代功勋,今日也没有这个跋扈特权。既然有特权,你不用,又显得沽名钓誉,总有些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拿你做文章。你无论如何讨好不了所有人,不如大方些,今日成全他沐笙。
程雷涵拉着沐笙走了一小段路,俩个人都漫不经心,各怀心事。
“你怎么了?”俩人同时开口,不觉笑起来。
“我先说,”程雷涵将门虎子,抢先开口:“你也知我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前些日子和兄弟们一道喝醉了酒,听了些闲话,回去就跟我家老头子一拍桌子,今日才调到禁卫军。刚刚......我有心帮你甩开尤公,又借了身份压人,明日回去只怕腰杆子站不直。”
俩人行直御花园深处,树荫高大,恍如昏冥。他踢了一脚地上的枯叶,等沐笙开口,心里只希望今日这忙自己帮的恰当。
“我要娶长生殿的那位,但羌帝可能因此要我母亲的命。”沐笙抓起手边藤条,纵身一跃,坐稳在树上。一身事不关己的态度,三言俩语概括,好像在说旁人的故事。
“这事不好办,”程雷涵从小在受氏族教育,很快理清厉害关系,也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