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洛煜和其他国君一道前去齐宫贺寿,在殿外见着厉骁,他尚不露声色,厉骁倒像没事人似的,主动询问昨日之事,洛煜心中暗想:此人不是阴狠之极,就是城府太深,自己今后诸事都要加倍小心。想着便压下怒气,假意寒暄着,和善的钟离王,齐国属国泰利国的邹王、魏云国的魏王分别歇在了遥云殿和慈安殿。此刻相见,自然又是一番寒暄,吉时已到,诸国国君便随着礼部的人一道进宫。
这边随侍是要等国君进宫后再从边门进去的,风岩已经沐浴完毕,穿好了轻纱,在铜镜前细细描眉,安然是柳叶眉,柔婉飘逸,她跳云途之歌时,双目含情,似水年华,欲说还羞,大有少女的羞涩之态。思及,她轻拢衣衫,坐在凳上便甩出了一个水袖,水袖卷起了一朵白莲,层层落下,风岩依着白纱,她暗想:有多久没跳舞了,仿佛是在上一世。起舞弄清影,她起身转了一个圏,姿态窈窕,此番,怕是瞒不过旁人的眼睛了,但是厉骁和洛煜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他定能容下自己。
晏菀在门口跟曹墨说着话:“我这师兄啊,真是害羞的紧,好歹我是女人,他要男扮女装,我来帮他梳妆打扮再好不过,你说他一个男人怎会弄这些,等下若是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哎哟,我想想真是……”
晏菀滔滔不绝地说着,不曾发现一旁的曹墨鲜有的沉默,他静静望着房门,脸上有难以言状的情愫。
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出来一少女,双双柳眉如弯月,两潭泓瞳似星辰。琼鼻娇俏似清月,丹唇含朱赛樱桃。芙蓉粉面玉如霜,螓首蛾眉拭胭脂。玉质天成倾国色,纤腰莲步仙落凡。
晏菀正絮絮说着,见了这气质不凡的绝色女子,立时怔在那里,呆了许久,才说道:“这位小姐有看到我师兄在里面吗?”
曹墨也是怔在那里,虽然自己有心理准备,见着她女子本色,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装扮跟叶海心如出一辙,但是身姿更显挺拔,遗世独立,宛若仙子。此刻款款站着,自己只有三分熟识,却有七分陌生,他心里也同晏菀一样,在问:风岩在哪里?
风岩对着二人,清丽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似有决绝之感,说道:“阿菀,曹墨我们走吧,别误了时辰。”
说着,便犹自进了轿子,阿菀不死心,朝着屋内又望了两眼,曹墨将他拉了走,阿菀抬头问道:“这,她真是我师兄?怎么可能?刚才的姑娘比我见到的任何女子都好看。”
曹墨不言,向前直走着,阿菀边走边嘀咕:“我师兄男扮女装居然这样美,唉,我连个男子都不如……”
曹墨在前护送,随着齐国侍从进了齐宫,并不如往昔一般,今日的曹墨心事重重:“若是风岩模仿安然公主,齐王会不会思女心切,将她留下?”
进了内宫,曹墨需和风岩分道,他嘱咐晏菀照顾好风岩,自己踌躇片刻,还是照了吩咐去和洛王会合。
洛宫飞丹留翠,紫柱金梁,极尽奢华,尤其今日齐王寿宴,大有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气派。
觐见齐王的宫殿设在紫寿宫,宫殿金龙盘绕,鳞爪张舞,双须飞动,显得大气磅礴,上头设了齐王的席位,东西各设了三个席位,分别是漓国、东洛、和善、泰利国、魏云国的国君席位。以下便是齐国公子们和重臣的席位。国君席位前有个舞池,甚是精致开阔,是席间助兴用的。
洛煜和众人在此等候齐王,他面色沉静,心中却已是思绪万千,叶海心意外受伤,幸有风岩替补救场,终究他是男子,虽云途之歌是风岩教授给海心,他必然熟知每个动作,但舞蹈贵在神韵,此舞是小女儿情怀,更是要求舞姿绵软,姿态娇俏,不知风岩是否……
正想着,曹墨已验身进来,按照规矩,每个国君可带一名侍从,他朝曹墨望去,今日曹墨非往日自得模样,心下一紧,难道风岩确实扮不出女子神韵?曹墨看向洛煜,心中却是依旧恍惚,只默默点了下,便站在洛煜身后了。洛煜不明就里,事到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了。
“齐王驾到……”,齐王谷一来了,洛煜随着众人一道敛了神色,恭迎齐王。
洛煜看向齐王,心下一惊,才两年不到的时间,齐王往昔的神采已不复存在,如今他虽身着华服,步伐竟有蹒跚之态,银发丛生,便是那繁复的金冠也遮掩不住。丧女后的第一年,齐王取消了寿宴,今番再会,这番模样,便知他尚未从丧女之痛中走出。
虽是霸主,却也是一位父亲,洛煜看了,心中也有些酸楚,同着众人一道行了礼。
齐王和众君王点头示意,独独在洛煜脸上停留了许久,如今的洛煜较之从前,更是雄姿英发,气度不凡,这安然看中的男子果然是人中之龙,若是女儿还在,是不是他们已经结为连理了……
这样想着,不免又叹了口气。
厉骁见此,列席而出,说道:“大王今日大寿,是天下之福,神灵助佑,让我我周游天下终于得了七星玉,今进献大王,以达大王心愿。”
说着侍从便呈上了七星玉,此玉甚是剔透,有巧匠制作了七枚星辰,星星相连,又各有姿态,宛若一枚弯月,有星有月,甚是奇妙。
众人看着赞不绝口,齐王更是亲自下来,抚着七星月,连连感喟:“这是安然的挚爱之物,如今我终于得到了,可以慰藉我闺女的在天之灵了。”
说着双眼酸涩,竟要落下泪来,众人急忙安抚,楚仲文说道:“漓王真是有心了,话说这两年大王通告天下找此玉,诸国也是尽了全力协查,一直寻而不得,不知漓王从哪里得来的宝贝呢?”
厉骁望了一眼洛煜,笑道:“说起来也有洛王的功劳,这七星玉我正是从东洛寻来的。”
“东洛?”众人都看向洛煜,心下暗想:“这洛煜是安然公主看中的乘龙快婿,如今他竟然协查不力,或者就是藏宝不献,七星玉是齐王预备祭献爱女的,如今这番,看来是洛王心里根本没有安然公主,才如此懈怠。”
这样想着,众人都去看齐王的脸色,果然齐王脸色极差,刚才一脸的愉悦和感动只剩下阴沉。
洛煜也不说话,众国君纷纷献了寿礼,只省下洛煜了,齐王缓缓开口道:“不知洛王远道而来,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这番话语气不佳,大有揶揄之意,洛煜恭敬行礼道:“我来为大王贺寿之前,每日夜间都做梦,梦中女子面色朦朦胧胧,她每次都跳同一支舞,告诉我,将此舞献给齐王,齐王必定喜欢。连着梦了十来日,我终于记熟了舞姿,并教习了宫中舞娘,虽然梦境奇怪,但我觉得此舞甚美,所以想献给大王欣赏。”
“噢?”齐王将信将疑,从来都有献珠宝美玉的,倒是鲜有人献舞的,加上洛煜说辞怪异,他倒想看个究竟,便说,“这倒是新鲜,我便看看吧。”
洛煜起身吹笛,因风岩做了海心的替身,他便成了风岩的替身,身为君王琴棋书画自然也是自小养成的技艺,他独爱吹笛,自然一听便会。
笛声一起,齐王本是侧坐的身姿即刻坐正了:“这笛声怎么这么像云途之歌!”
洛煜专心吹着笛,他本就仪态不凡,如今长身玉立站着,玉冠束着墨发,一双黑眸专注凝视着远方,更显得遗世独立,气度超脱。
笛声如莲,宛在水中央,若清风拂面,沁人心脾。洛煜的笛声较之风岩竟更胜一筹。
众人正沉醉其中,远远间,见一白衣少女袅袅舞来,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身姿窈窕,夺人眼球。笛声渐起,少女以一足为轴,轻舒长袖,身姿随之旋转,愈转愈快。仿若翩然起飞。水袖漾开,女子的容颜展现在众人眼前,众人屏气,洛煜一怔,笛声停滞了略微,眼前的女子让人想起曹植的洛神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
笛声转急,女子水蓝色绸带轻扬而出,缓急相间,厅中仿佛泛起蓝色波涛,女子凌空飞到那绸带之上,纤足轻点,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
曹墨惊在那里,那日欣赏了海心之舞,动人心魄,以为便是极品,不想眼前的风岩不仅舞技更胜三筹,眉眼姿态更是与云途之歌化为一体,便她才是云中仙女,其余兼是东施效颦。
一曲终了,殿中只余众人屏气凝神,久久之后,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洛煜收好笛子,看向女子,心中明白了刚才曹墨的失态,这是风岩无异,却绝对不是风岩,为何她风华绝代,却蓄意留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出谋划策?
那齐王更是震动不已,此舞是安然公主所作,世上除了自己外便无旁人看过,安然从见到洛煜起便创作了此舞,并悄声告诉自己今后嫁给洛煜后要将云途之歌献给他,若是旁人仿效,断不可短短几日练得如此出神入化,而且,齐王虽不愿承认,终究此人之舞较安然更胜一筹,难道真是安然在天有灵,托梦给洛煜,解慰为父的相思之情?
他敛下心神,问道:“此舞跳得很好,是谁教你的?”
风岩行礼回道:“是洛王所教。”
声音并不如寻常舞娘般燕语莺声,娇艳欲滴,清丽的音质中含着端庄,虽是面对齐王,倒是毫不露怯,干脆利落,甚是大方。
一旁的厉骁面色阴郁,不曾想洛煜竟然还藏着一手,那叶海心难道只是个幌子,只是眼前的女子到底是谁,自己不曾见过,可怎么觉得眼熟,看齐王的神情,这舞给他带来的震撼不仅仅是舞技超群,舞娘绝美,而是有其他什么因由,而这因由让自己隐隐不安,洛煜,此人面色温润,不露锋芒,却决非池中之物,今后自己要加倍小心。
齐王又问道:“你短短几日便练得如此之好,看来是自小便习舞了。”
风岩敛下眼神,回道:“民女是新近几年才习舞,舞姿在洛宫只是下乘,只是一个月前洛王说我跟他梦中的女子很是相似,便叫我来习舞献给齐王,说也奇怪我本来舞艺只是一般,但学这支舞时倒像是有神灵助佑,常常无师自通。”
跟梦中女子相似,难道和安然相似,齐王按下激动的心情,说道;“抬起头来。”
风岩闻言,扬起了双头,今日她画了安然的柳叶眉,本就二人有几份相似,此刻画上一样的妆容,穿上相似的服饰,便有七分肖似了。
齐王从座位上在此站起,双手略有颤动。不仅众人惊异,便是洛煜和曹墨也是大过意外。
“过来。”谷一召唤着,风岩闻声前去,垂手立在齐王面前,齐王拉她坐在自己面前的凳上,说道:“你和我的安儿有几份相似,她也爱跳舞,今日见你仿若我的安儿尚在人间。”
齐王声音戚戚,看来安然公主果然是齐王最钟爱的女儿,便是豺狼也有护犊之心,风岩按照准备好的台词说道:“昨日我梦到一位姐姐,她说让我告诉大王,七星玉在哪里便是她住在哪里,那里是她自在安乐之地,让大王物归原主,自己此生的心愿便都了了。”
齐王果然再次震动:“难怪七星玉迟迟找不到,原来是安儿守着七星玉,生前她便最爱洛煜和七星玉,倒是让三者团聚了。”
齐王急急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风岩假意思忖良久说道:“那姐姐说她如今很好,叫大王保重身体,不要伤神,不然自己魂魄不安。”
我的好女儿,便是在阴间,也舍不下父王。齐王感动不已,泪眼婆娑,倒底心中安慰,安然在阴间安稳,自己也可放下心来。二人又絮絮说了许久,席下的人并不听得清,只见的二人如父女一般,很是融洽,良久,齐王对着众人宣布道:“七星玉赐给洛王,洛王带回东洛好好安置,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此言一出,下面一片寂静,人人内心却是哗然,厉骁一脸寒霜,耐着性子捏紧了拳头,洛煜也大是意外,不知道风岩说了什么,竟然事态扭转至此。
众人尚未平静心情,齐王又说道:“这风岩姑娘甚是乖巧懂事,我今日收为义女,本想留在身边的,奈何她不忍离开家乡,我便封她为“和言君主”,今后洛王要尊之重之,今后来齐国,必带她一同前来。”
两个旨意一出,兼震动人心,厉骁恍悟:“怪不得此人眼熟,居然是风岩假扮,这风岩真是不可小觑,居然连齐王都被他耍的团团转。他本想戳穿她的身份,心下计较,此时再次出手,必惹得齐王怀疑,便按耐下心中念头。
洛煜也是一惊,她居然不用化名,便是在此时明了身份,今后便可以光明磊落地以女儿身留在自己身边了。
这个风岩,自己真是看不透他。无论怎样,这次厉骁完败,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则是坐收渔利,做了一本万利的生意。
二人对视,洛煜依旧露出了温润的笑容,此刻看在厉骁眼里,却是满眼的戏谑和得意。
打落牙齿和血吞,便是此时厉骁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