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夜里凉爽而温和，晴夜明月如霜，群星璀璨，光影暗淡中，天空明澈而悠远，更多一份静谧与深邃。
顾家人吃过晚饭后，都喜欢到屋外的大石头上去歇息。晚上，顾林业和于秀英偶尔也要安排一下家务，等这些事收拾停当，有时候也到屋外去坐坐，如果白天在地里干活累了，就直接上床休息。主要是看谁带盼盼，一般情况下，都是老太太带着盼盼，有时，他们听见盼盼和老太太欢声笑语，也去逗逗盼盼，和他亲近亲近。白天，老太太尽量把可以做的事情做了，但有些重体力活，还得他们回来做。
夜里，盼盼也更喜欢到屋外去，晚上屋外凉爽，有淡淡的月光和满天的星星，更有些新奇的虫子、飞鸟的叫声，他喜欢这样的趣味。中午，阳光热烈而毒辣，稍微走动就出汗，歇息时又生慵懒与困倦，他们总要在中午的时候睡会儿。盼盼更是要睡到下午时才会醒来，所以，晚上他也没了睡意。再说，傍晚时分，屋里屋外的墙角旮旯聚集了很多蚊子，盼盼最怕这些讨厌的蚊子叮咬，那种痛痒难耐让他抓狂，都能把自个儿的皮都抓破。这时候，祖母总是拿着一撮点着的艾绒，拉着盼盼去屋外的大石头上去“清净清净”。
前段时间，王兴成传来了神道，虽说“信神”的事情受到了长顺的反对，没有“兴盛”起来，但极大地引起了老太太的重视，也激发了她对过去那些鬼神传说的回忆。这晚上清闲的时候，她就好给盼盼讲那些有趣的故事。
“盼盼，你刚才起床有没有祷告？”
“祷告了”
“你给神说了些啥？给祖母说说。”
“我叫蚊子别咬我，我给神说了三次，他都不听。”
“哪个说的？求神是那样说的吗！你这是在指教神呢，没个样子。”
盼盼看着月光下祖母苍白而严肃的脸，嘻嘻地笑了笑，望向月亮又打岔说：“祖母，你看，今晚的月亮有点大了些。”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的月亮真是亮啊!你也别打岔，以后祷告的时候要注意，不要这样说，只能说是“孩儿求你赐给我健康的身体，不被蚊虫叮咬······”知道吗？”祖母一边说着，一边把点着的艾绒扇了扇，驱避蚊子。
“祖母，月亮上有神吗？是神放的光吗?”
“月亮都归神管，月亮上当然有神啊，月亮自己会放光吧。传说月亮就是一颗夜明珠，托在神的玉盘上，时而沉下、时而浮起，所以，我们看到他有时候是圆的，有时候是弯的。这夜明珠，是掌管夜间正气的，你看，白天有太阳，除了发热以外，还散发阳刚正气，妖魔鬼怪自不敢出来，可到了晚上，鬼怪就能做祟呢，所以，神就用玉盘托起夜明珠，散发阴柔之光，来护佑这地上生灵呢。”
“那雨天怎么办呢?”
“雨天也一样啊，只是天晴的时候，我们看得到，雨天我们看不到。”祖母一边说着，一边照看盼盼坐好，这石头有点高，摔着了可不得了。
盼盼听祖母这样说，干脆从石头上的座位上站起来，张开双手，沐浴月光。或许他以为，让月光浸透全身，就能驱散鬼怪，甚至能治好他被蚊子叮咬的“包包”，于是，他又双手搭在祖母肩上，把光着的脚丫子也伸得老高。
“盼盼，快坐好，别没个样子！”祖母一边说着一边紧拉着盼盼。
“祖母，这石头好大呀！”
“是啊，这石头是这里的镇山石，肯定大呀！你还不知道呢，这石头原先可不是这样的，听顾老爷子说，这石头和清风岭的石头本是相互关联的，仙人化符为石，清风岭的石符镇压蛇头，圪石梁的石符镇压蛇尾，让蛇妖再不能兴风作浪。但后来清风岭来了个石匠，把石符凿了，还盖了房子。他是石匠，用方正的石头把自己的房子砌得密不透风呢。就石匠住在清风岭的那几年，他经常给人家打造石器，这村里好多家里的石磨、石凳、石椅、石舂都是他打造的。路过圪石梁，见这里大石头生得奇异，也想来打造一下，就在这石头顶端凿出大椅子形状，能容一人平躺，三个成人并坐，为方便上下，还凿出了几阶石梯。不出半月，就把这石头打造完成，听说顾老爷子还在他完成时放一阵鞭炮庆祝呢！”
祖母见盼盼终于坐下来，认真地听着，她又开始说起这些故事。
“后来，你知道石匠一家是怎么死的吗？他们是在过年的时候死的，听说大年初一他女儿回娘家拜年，推开门看到房间里的炭火还燃着，房间里暖烘烘的，可一家人都倒在地上没了气息。女儿痛哭后百思不得其解，为此还花大价钱找来本地有名的仵作检验尸体，都没能查出个究竟。也是，这家里也没什么矛盾，人身上又没有明伤，像是中毒又没毒的踪影，最后，也只能听传出来阴阳先生说的中了蛇妖的劫，才叫一家人死于非命。”
“祖母，那蛇妖有多大？”
“蛇妖啊，它身长三十丈，腰粗如圆仓，吐信能卷人，摆尾可断树，头顶生角，一身金鳞，动则飞沙走石，鸣则地动山摇。最主要是它经千年修行，妖法无边，兴云雨，控制这一方生灵。所以，仙人才要将它镇压，免得祸及人间！”
“那蛇妖现在死了吗？”
“听说那仙人降妖时，曾与蛇妖大战半月，那半月里，每晚电闪雷鸣，风猛雨骤，天昏地暗，白天蛇妖怕阳刚之气伤它修为躲得无影无踪，只晚上出来和仙人大战。最后，仙人用法器终于将蛇妖降服，又化符为石，以三座大石压住蛇妖的头，又以一石压住蛇妖的尾，才将蛇妖困于地下长眠。”
盼盼听到这里，突然身体一嘚瑟，像是被石头下的蛇妖吓到了，和祖母紧紧依偎在一起。祖母摸了摸石头，已经失了余温，凉凉的，但她坐的地方，依然温热。可能再过会儿，石头就要生露水，她也该带着盼盼回屋去睡下了。可这时，突然起了蚊子，她才意识到，艾绒已经燃尽了，她又换上一小团。
盼盼突然说：“祖母，我饿了！”
“这大半夜的不要念饿的话，特别是在屋外，不要念自己饿，小心“饿死鬼”找上你。”
“饿死鬼在哪里？长什么样？”盼盼又小声地问道。
“这世上人意外死亡或少年夭折，死后都会变成鬼，有“吊死鬼”、“饿死鬼”、“水鬼”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或多或少都带着怨念，拉人随着它而去。就在我年轻的时候，上河卢家卢永褔的小儿子才一岁多，卢家人又忙着地里的活，某天下午疏于看管，傍晚再找孩子时已不见踪影，家人急中生智，动员几家人一起找，后来才在卢家水井旁找到孩子，但孩子正在吃泥巴，家人才设法把他救回来。听说这让饿死鬼撞上了，孩子就失了神志，任由它摆布了，无非就是让孩子吃泥巴，直到孩子把自己的口鼻都堵上了，慢慢就死了，它就能拉着孩子的魂魄，去找下一个目标。”
盼盼继续问：“鬼长什么样？可怕吗？”
“我也没见过鬼长什么样，大概是人长什么样，死了也是什么样吧!但鬼是恶的，一般人死了都去投胎，只有这些鬼不去投胎，有怨念，不平不罢休，下午到第二天早上阳气弱的时候，它就在这些空中飘啊飘。总之鬼是祸害人的，肯定很可怕，样子也应该很丑陋。”
盼盼听得毛骨悚然的，虽然月光照得明亮，但树影浓密处就是一团黑影，怎么看就像个鬼，特别是风吹得摇晃，黑影就开始晃动，他更怕了。还好有祖母在他身边，他就不那么害怕，祖母说，她有治鬼的法子，但盼盼感觉后背有些虚让，于是钻进祖母的怀里，舒适地倚靠着。
月光淡淡的，那么祥和而温婉，盼盼就在这温柔中渐渐睡去。
“大端午”过后，就进入了一年最热的时候，也是昼长夜短的极值。白天太阳当顶而过，夜晚月明星稀，空气中还散发着植物蒸腾的热气，待这些温热散去，已是更深露重、万物恢复鲜活之时。
这些时候，对盼盼来说有些难熬，本身好动的性子，不说去太阳底下玩耍走动，就是在屋里玩耍，一会儿也热出汗来。本来中午就有午睡的习惯，到了中午就头脑昏蒙、困意十足，但这些天睡醒后身上也渗出一层汗水，他感觉很不舒服。只有夜里，热力退去，他才感觉清爽起来，避开蚊子，听祖母讲故事，才是他最开心的时刻。
晚上，他们吃过晚饭后，盼盼就拉着祖母到屋外去，连祖母说要在房间里点一团艾绒他都等不及。他怕蚊子，好像蚊子专找他叮咬一样，每天给他几个大包。
今晚，顾林业也到屋外来歇息。他听到祖孙两欢声笑语，来到大石头旁的石堆旁坐下来，且最里叼着刚点上的卷烟，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摇着蒲扇。他也想来听听这祖孙两到底晚上在说些啥，盼盼每晚都乐呵呵地回屋，再者，白天他们没时间和盼盼在一起，几天不坐下来抱抱他或是逗逗他，顾林业的心里也有些沉闷，毕竟身体上的劳累必须要有心灵上的寄托。而盼盼就是他们几个老人心灵上最大的依靠，是他们的开心果，几位老人带着这么个孩子，就多了些乐趣。
老祖母一边点上艾绒，周到地帮盼盼看着些蚊子，又和盼盼说起那些有趣的故事。
“传说周大仙跟师傅学艺，五十四岁才下山，道法是得了师傅的真传，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学的是火眼金睛，寻宝探秘，使得一手好罗盘。说是有一次，他和他师傅一起去祁山寻宝，路途遇到乱葬冈，他拿出罗盘，施展法术，不偏不倚，却找到了白杨真人的坟墓，取出了千年璞玉，雕成佛像，带在身上可镇妖辟邪。”
顾林业听她在讲这些，盼盼很喜欢听，他也来了兴趣，补充说到：“人家说的周大仙根本不是普通人，人家生下来就能走路，自幼聪明过人，十几岁时就精通琴棋书画，酷爱钻研玄学道义，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但后来和官家的女儿发生了感情纠葛，没得善果，从此才隐世修道学法，所以五十多岁才出道。人都尊称他为“大仙”呢，他学识渊博，能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能算卦解厄，预知未来。听他讲经论道，说三天三夜都没个重复，能说会道是事实，也确实有过人的本事。”
“听祖辈们提起西蒙山上的金人就是让他捉住带走的。在他还没捉住那山上的金人的时候，西蒙山在月圆之夜，总有金光闪动，且有貌似孩子的欢笑声，山谷里空灵幽清，神庙潭水波悠漾，尽显灵气。但周大仙到此施法，得了那金人离去，从此西蒙山塌陷，神庙潭水干，再无之前灵秀。”
“爷爷，金人是啥？”
“金人是山中黄金所化，得了山之灵气，就修成人身，能在山里地下随意穿梭，那也是山的“龙脉”。”
“金人怎么再地下跑呢？”
“金人是地下精灵，肯定要在地下跑动啊。”
“他能钻到石头里面去吗？”
“嗯，金娃娃生于山里长于山里，又得山的“龙脉”滋养，肯定能入地穿石啊。”
“那金娃娃怎么不出来呢？”
“它哪能出来呢？它也怕仙人去捉它，捉住它离开山里，它就失了灵气，也就失了生命，再说，它是山的命脉所在，有守山之责呢！”
“哦，那周大仙人是怎么把它捉住的？”
“他是大仙，肯定有他的办法呢。”顾林业讲说着，一边端起茶杯喝起茶来。老祖母见盼盼急切追问，她又开始讲那些传说。
“说是周大仙趁月圆之夜在西蒙山开了天眼，见到金人真身，发现金人属童男之身，又观其山势，发现了金人活动最为薄弱之处，于是，他先后请人在山势薄弱之处开凿出一个隧洞，又在本地寻来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子在洞口引诱，他就在山前作法，将金人引出洞口套住，因此得了金人。只是这女子从此失忆痴呆，再无甚用。”
“有的传说的是女子和周大仙进洞后再出来时，目光呆滞，神情恍惚，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也不知道是不是为山脉灵气所伤。反正周大仙再三嘱咐，此事不可传扬，恐有灭顶之灾！”顾林业又补充说到。
······
夜已深了，盼盼感到手臂有些黏腻，可能是汗渍加上初起的露水导致的，他想试试爷爷今天刚买回来的香皂，听爷爷说香皂洗手洗脸以后，既香香的又舒服，他想试试，于是拉着祖母准备下石阶。爷爷见他要下来，上了一步石阶后就伸手来抱起他，同时又说：“妈，晚上光线不好，下石阶的时候多留意些。回来的时候把茶杯端上吧，我抱盼盼。”，说完就抱起盼盼回屋了。
晚上，盼盼躺在床上还要问祖母：“祖母，我们这山里有没有金人呢？”
“大概有吧，每座山都有它的龙脉，龙脉的灵气才能滋养万物，我们种在地里的作物才有粮食收呢！可是我们一般人发现不了，就算发现了也捉不住。”
“金人捉来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啊，值大价钱呢！”
“我们刚才坐的大石头里面有金人吗？”
·····
月光渐从窗户退去，屋内漆黑一片，祖孙俩说着说着渐渐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