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谁助长了一股歪风邪气，说下午是发懒的时光。早就说过，对西方输入的文化要做到时刻保持警觉，从思想上根除不良作风，坚决贯...’材料印好了下达的指示，老李把它扔到一边。思想工作的大方向跟不上时代的滚滚车轮啰，太落伍了！都说了，对外来文化要真正做到吸纳（精华）、总结（错误）、创新三大要素，确保组织始终代表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这都属于二十一世纪的老生常谈了。
况且下午的太阳是的确使人发懒的，工作的效率大大降低，不如点上一支领导发给他的云烟，和老战友们在手机软件上聊天打屁。这烟呐，可不是市面上供应的三流货色，品上一口，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了。聊到了近些年，有些机关挂着名，却没有实际要履行的法定义务、或者内部人员被架空的现象，战友们的分析一致认为，改革与时俱进，把这些位置预留出来是为了在原先的基础上组建新的部门。
哼，见识浅薄。
对此老李持反对意见。他说，这类机关的数量寥寥无几，但就像是早些年迅速崛起的快速反应部队一样，将在某个时刻起到决定战略走向的关键作用。反对理由是机密：他李某某正是某局的科级干部，时刻等待着组织的召唤。信息某秘综合管理局，简称某局。
于是，战友们问单位名称，李某某答：机密，不可说。
战友们疑惑：李某某你领导什么级别？
李某某答：部*级。副的，副的。
这一听不得了了，讨论组里炸开了锅！部*级什么概念？国家领导人下的第一梯队啊！放到军职上有担任军长的资历！其副职的能量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李某某隶属的机关是庞然大物啊云云...以上老李想象中的诸如此类的恭维，都没有发生。
李某某有吹牛的毛病，老战友们早就习惯了——说快速反应部队，几几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如今机械化集团军的建设才是时代的主流！就属你李某某，对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抱有一种病态的情结；体制内，像国家体育总署、外交总局等等重要的机关单位谁不是耳熟能详？何况级别对应部门，部*级的副职该对应什么部门？说出去肯定是如雷贯耳，哪论得到你李某某？
也不知道哪个多事的战友来了一句：李首长帮助我落实下工作嘛！李某某没来得及回复，不料战友们先后领悟了其精髓，讨论组马上成为了以阴阳怪气的口吻拉关系、套近乎、攀交情的大染缸，其目的毫不掩饰了对李某某的鄙夷。老李愤怒的骂了一句：我曰你们的先人！退出了该讨论组。
在这事儿上，他李某某还真没胡说，虽然规模上...的确磕碜了点，某局和他领导都是真实存在的。谁又会信呢？老李发誓以后再也不说了。
不过半包烟的功夫，发懒的时光就将结束。夕阳西下，李某某坐在无人问津的办公室，痴痴望着染红了半边天的晚霞，落日依旧那么的灿烂，抵不过公转自转的自然规律，夜晚终究是要来临的。看看手指夹着的这根玩意儿，是了，和抽烟一样的道理，彻底扔掉有多不容易？李某某的铁和血熔在了骨髓里，军人在远离了硝烟的地方，要说习惯了那肯定是诓人的。
说起硝烟，就不得不说到那些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在那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老李撑死一大号走卒，实在没接触过几位。唯有那位平易近人的老首长，给李某某留下了太多回忆：“人是复杂多变的。站稳立场，就找到了支柱。”老首长一生坎坷，为人低调，保持着朴实无华的本色，离别前不懂他反复念叨这句，白驹过隙，竟成了他李某某的支柱。直到老首长逝世，他曾经的荣耀才被人们拾了起来，是无法替代的，不可埋没的。这些回忆是一抹晚霞中的光，拉上了百叶窗，把茶杯里的水倒掉，用抹布转动杯口擦拭起来，老李的动作慢悠悠的，很仔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
“请进。”老李专注在手头上，门开了，熟悉的面孔把一封牛皮纸档案袋摆上桌面，理了理公整，打了声招呼就离去了。等把一系列工作处理好，灿烂的晚霞已经消失了，李某某擦了擦手坐下来，打开了台灯，端详起材料。
‘关于某局整改的决议’
鲜血一般殷红的字体决定了某局未来的走向，一点风声都没，老李不禁苦笑，整改来的太过突然了。往主体部分看了几行，一段‘将某局降为厅...’让李某某心里凉了大半截，越往下看，老李的右膝盖颤抖起来，这是他在雨林里落下的老毛病了。整整半小时过去，街道上的路灯依次亮起，如同给城市披上了一件亮闪闪的罩衣，将文件反复阅读，他几次都差点眩晕过去；确认核心思想不存在遗漏，老李在‘印发机关：国防部’一行字上瞩目良久，激动的情绪让他面色潮红，缓缓走到窗前，沧桑的面庞上映出城市的浮光掠影，华灯初上，仿佛在为他欢呼歌唱。
此时此刻李某某多想仰天长啸！等待了多久，终于等来了组织的召唤！
部门降格，本应是一件雪上加霜的倒霉事，由于重大责任及义务的缺失、信息某秘综合管理局的政治背景本身就处在边缘化的尴尬境地；一纸公文下来，某局将迎来一次大换血——不见经传的文职单位被纳入国防部麾下，这种匪夷所思的转移意味着什么？李某某的手指不停抚摸着文件眉首的两个字体，机密。
文件提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概念，关于法定义务方面，概述是‘支持国防部展开的清污行动，跟进并做好一切控制污染事态的准备，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情报的收集、专业人才的培养及输送、对污染的清除工作等。’文中模糊的措辞，令老李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污染是什么？别说是出生在信息时代的小年轻，在他这种熬了三十年资历、又参加过正规战争的老兵眼中看来，字眼都过于敏感了。阴谋论的猜想嘛，人之皆有，老李也不例外。
想到兴头上，正要对另外半包云烟下手的关头，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熟悉的小青年额头淌着几行汗珠，显然是匆忙赶了过来。间隔不超过一小时，又一份文件被呈上了李某某的办公桌，具有重大意义的工作无疑是使人兴奋的，但个中的神秘感就让李某某有些琢磨不透了，依照上级指示，某局作为应对部门，相关工作的展开是离不开情报上的透明的。这么想着，他把牛皮袋给拆开了。
‘关于二二年，外江市长寿南路天坑事件的一些猜想’，材料的标题注明了属于决议文件的附件，保密等级为秘密。李某某阅读起来：
2022年11月20日，外江市长寿南路、长寿西路的交汇路口处，发生了一例天坑灾害，据悉，该天坑深度约三十二米，直径约二点一七米，导致路过的两男一女当场坠亡，数十人受伤。
此前，该市从未出现过天坑现象。
2022年11月21日，女方死者***家庭成员***委托了******单位进行事故原因勘察；
据调查，天坑处长寿南路地标性建筑：‘当当大厦’的地基位置，联系建筑质检员后，确认了建筑的施工符合规范，达到了合格的标准。
严格按照了国家*********的原则，地基建设的****材料符合国家标准；天坑可算作中空的椭圆形空间，其中的物质去哪儿了？
根据********报告称，*************导致了*******紊乱***所致。
记录人员:***记录日期：二零二二年十二月**日。
反复斟酌，李某某是真没看懂这份材料所要表达的思想。档案袋里静静躺着一摞材料，大概都是类似天坑现象的秘密记录，老李一一略过了，他不擅长这些有的没的。翻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封别致的信纸卡在了档案袋的外缘，将它平放到桌面上，台灯的光线映出上面熟悉且工整的字迹来：
李某某同志：
您好！
在国际社会的共同努力下，在世界格局稳定下来的势头下，遵循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在组织的带领下，我们已经迈出了坚定不移、立意深远的步伐，文明的种子开花结果，必将给全世界人民带去积极的的影响！
相信上面的话，呐喊出了每一位好同志心中最美好的理想。
我想讲的是，客观世界往往不会按照美好的期许所发展。科技、医疗、社会保障、艺术等事业近十年来飞速发展，遇到的问题也越来越多，能够妥善处理的，形成了良好的循环，不能妥善解决的，疑难杂症的，也在经验的积累中被逐渐攻克，这般理想的大环境下，大好的黄金时代近在眼前，然而，你也发现我又用上了‘理想’二字。
六十年多前，历史的洪流注定了我们与某些思想体系无法共存的局面。我不敢妄议历史，从大秦帝国的重赋徭役追溯至商朝的祭祀文化，这种影响有多深远？最起码，什么妖魔鬼怪、牛鬼蛇神不但代表了不可知论中恐惧的源头，更代表了剥削阶级数千年来给人民思想上拷牢的枷锁；单就清算这两点，已经是誓死不休。纵使无数传承与文化的瑰宝在斗争的过程中被毁灭了，但我始终固执的认为，它的初衷是好的。
下午与会时，例行过场一一完毕，起初我以为耳机里播放的资料搞错了，接着，根据资料的解析，领导们为一些关于鬼神的理论吵得面红耳赤。我以为命运给我开玩笑呢，偏偏随着讨论的深入，论点变得条理分明，理据也真实可靠，几小时这么谈下来，俨然同以往总结问题、规划方针的流程大概一致，哈哈哈！我当时瞪着灯光闪烁的穹顶，在想，如此庄严肃穆的地方，如此荒唐的议题，原来命运是给世界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犹记得工作初期，曾经有人教导我看待问题不要断章取义，两极化思维模式是铸成大错的温床。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人的良苦用心，牛鬼蛇神们卷土重来了。
读到这里，你是以为我精神不正常了？
会里讲得很明白，并非概念一类，也没有隐喻那些封建陈规，是无限接近老祖先们定义的真正的牛鬼蛇神了。遗憾你未参与这场会议，那场面，啧啧。好了，由于签署了保密协议，相关细节在信中便不多聊了。下发的决议书附上了材料，你一定要仔细阅读。算起来，我们共事了十三年，不得不感慨一句光阴如梭，荏苒无情。我老了，即将调离之际，祝你，祝信息某秘综合管理局，也祝你在新的管理局越来越好！
一切顺利！
署名是自己那位领导，既然这封信到了老李手里，大概他已经走了，很匆忙。来不及体悟与领导告别的淡淡忧伤，信里提到的牛鬼蛇神让老李陷入了沉思。
六千年历史的悠久，跨度之广袤是令人无法想象的，推陈出新也难免藏污纳垢，神话与鬼神是野火烧不尽的野草。人们的想象力是永远无法被扼杀的鸟儿，振翅飞向长生客住的天外天，楼外楼，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鹿饮寒涧下，鱼归清海滨。如果说仙人的出尘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遐想，对光明的渴望；那么牛鬼蛇神则是光明滋生出的阴暗。
领导说的煞有其事，毕竟连部门的整改书都下发了，他李某人也真敢去想象，可是，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变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