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能干什么？
柳人奉坐在门前的椿树下躲着太阳，有黄色的毛毛虫掉在地上，又一弓一弓的顺着树根朝树上爬去。
如真亦如幻，一梦八百年。
柳人奉把晒得发烫的塑料小凉鞋甩掉，拍死两条朝他身上爬的毛毛虫，不开眼的东西，死不足惜。
真的，假的？
他的脑袋里像放电影似的，有一个同样叫柳人奉的人，单身活过四十五岁，二十岁时，父亲饮一款名叫乐果的农药自杀。四十五岁生日那天，柳人奉一个人过，平时滴酒不沾，沾酒就醉的柳人奉了喝了两瓶啤酒，再醒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另一个世界里，他身为一个念力修炼天才的近身仆役，侍候那位修炼天才一百五十年，目送那位修炼天才进入踏仙古路。
再过二百年，他才修炼突破，通过九死一生的踏仙古路，到了念仙界，又被迫追随在那位天才身边三百年，最后那位天才死在敌人的设局之下，而他作为天才最亲近的人，也被追杀至死。
真的，假的？
要是真的，我岂不是仙人之身？
柳人奉揪了一下晒得黝黑脸皮，紧致，有弹性。无良那个陀佛，我只是个比屁大一点的小孩啊。
这是什么？
人间自古多不幸，九天仙童下凡来？
柳人奉一会儿沉思，一会儿笑，又一会锁起眉头……
……
房子的东边是一户人家，老两口，一女嫁到河东。
东边这一户靠着南北沟，也是村子东边的边界。沟边上站着四个光着屁股，蛋籽子摇铃铛的小孩，他们正拿着钓竿钓青蛙。
柳人奉脑袋转过去的时候，正看到他们把一只麻皮青蛙钓起来。他们摘掉青蛙，拿钓杆的家伙瞅了瞅柳人奉，双目对视后，抡起杆子朝拴在树下的半大黄牛屁股上狠狠的来了一下，黄牛哞的一声跳起来，吓得四个家伙迈动八条小腿就跑。
真是很无聊的一群家伙！柳人奉觉得他们很无聊！
柳人奉转过脑袋，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很热，也想学着那四个把裤衩脱掉，光光溜溜，麻麻利利，清清爽爽——彻底解放自皮肤。
可是有一种叫羞耻感的东西涌出来，使他做不出没皮没脸的事情。
可我还是一个孩子——六岁的孩子！
“钱！”柳人奉脑袋突然转过弯来，钓青蛙可卖钱！
“啪！啪！”他挥动凉鞋利索的拍死两条想朝他身上爬的毛毛虫，屈腿把凉鞋套在小脚上，一骨碌起来，跑进东屋内，整个人趴在床下，头伸进木匠父亲木工工具箱内，希望找出一小段钢条磨成钩子钓青蛙换钱。他翻了几回，没有找到。
柳人奉心里面很是失望，小心的把木工具箱盖好，爬出来，把膝盖上的土糊撸了一下。他抬头看见床头的黑漆大木箱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伸手够下来，封面烂了几道口子，书角翻叠，一看就知道经过不少双手翻过。封面上四个稍草的大字，《水浒外传》，看一眼，他没有多想，又扔回到木箱上。
柳人奉搬着板凳回到堂屋，放在柜子前，爬上去，挨个拉开抽屉，抽屉里放着杂乱的东西，一股子发霉的味道，没有看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从凳子上下来，把凳子搬回原地，坐到门边上板起脸，仔细想着去哪里能找到一小段钢条，打磨成钩。
“我的发财大计啊！完蛋了！”柳人奉哀叹一声。他想起来了，这个年代，只要是能换钱的东西，都会被老百姓仔细的收起来，路上能见一点铁钉头，都要捡起来，拿回来放好。
如果他没有记错，现在是八三年，铅笔的价格是二分钱一支，全国从上到下都在贫困线上呆着。
对了，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呢？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我还是个孩子呢，认真一点说，我是年底出生，腊月十八，到过年才六岁，现在应该是阳历的7月，农历六月中，到过年还有近半年的时间。
柳人奉一翻身，跑到东屋里，小心的把大箱子上的书够下来，先看封皮，《水浒外传》最后一个字还是繁体，掀开去，看第一页，所有的字都认识，勿勿的看了第一回，很顺畅，没有一个字是陌生的。
柳人奉迷茫了，他合上书，双手抬起书使劲的拍了一下脑门，真的假的吖！我居然全能认识并且理解所有的意思。
天啊噜！难道脑袋里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把书放回去，柳人奉一脸懵圈，脑门上无数个问号无形中一闪一闪的，这是咋了吖！
走到椿树下，刚要坐下，后排陈婶子从屋角冒出头来，“人奉，还不去放牛？人家都去了，再不去，小心晚上你爸回来让你吃破鞋。”
吃破鞋就是挨揍的代名词，柳人奉的爸从部队里退伍回来，由于家庭原因喜怒无常，柳人奉才六岁，就记不起挨了多少回揍了。
他一哆嗦，下意识的应道：“我这就去。”
陈婶歪头朝东边看看，“你看你家的牛，都晒冒油了。”说完转身就回去了。
东边的牛？柳人奉朝东西望去，正看到牛用一双大眼瞪他，满满的怨气。这是自家的牛，刚才有个混蛋抽了一棍，那是谁来着——召向兵，比他大两岁。
六岁对八岁，打不过吖！更加上他身体还那么弱，这仇没法报了。
柳人奉着急忙慌的从门后边摸出一捆拴着一根木橛的粗绳，把门锁上，背着绳去解拴在楮树上牛绳。
他在前面拉，牛扬着头，四蹄钉地，和他较劲，半步也不动。
呵，还较上劲了！
柳人奉把牛绳重系到树上，从家里的柴火垛上抽出一根荆条，再解开牛绳，朝牛屁股上抽了一记，牛一低头，要抵他，他没动，狠狠的再来一下，牛才抬头，愤怒的瞪他片刻，他又不轻不重抽了两下，这才开始抬起蹄子朝前走。
一捆绳很重，刚出村，柳人奉就吃不消了，拉住牛，把绳子取下，分两开，搭在牛背上，他没有注意到，牛眼发红，几乎要喷出火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