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月末的东京。
昨日还含苞的樱花，在一夜之间已悉数舒展开来。在清晨和煦的风中，它们停在枝头，虽静默，却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绽放。
在一片沉寂之中，樱花那绝美的粉红渗入了天际，一点点晕染开来。
连天空都是粉红色的。
“我们到了。”
耳畔传来几斗大提琴般低沉却悦耳的声音。
“那……那就快把丝带解下来啦……”眼前持续的黑暗让亚梦有些不知所措，却没有任何不安。
因为，牵着她一路走过来的，是几斗啊。
只要几斗在身边，她就不会对任何黑暗产生恐惧。那种无条件的、绝对的安全感，只有几斗能给予她。
虽然他并不知道。连同自己的心情也一并不知。
几斗低低地笑了。
他伸手解开了在亚梦家门前为她亲手系上的丝带。
亚梦在一片静谧之中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看到的便是这灿烂却寂静的盛放。她惊讶地睁大了双眸，不由自主地欢呼起来。
有零星的柔软樱瓣随风飘飞，在空中自由地游弋着。有一片翩翩地落到了亚梦的肩头，几斗注意到了它，于是俯下身来，缓缓地凑近亚梦。
“诶？你做什么……”距离突然拉近，双肩被几斗修长的双手轻轻握住，亚梦下意识地惊呼。几斗却偏偏在此时对准她的耳根吹了一口气，随后不动声色地为她拂去那片调皮的樱花。
亚梦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几斗仿佛按下了某个神奇的开关，让她瞬间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几……斗……”
“有片樱花落下来了。”几斗直起身来，亚梦瞥到他的耳根染上了樱花的颜色。
“喜欢吗？”
几斗仰起头去看樱花，樱树反射的柔光为他的脸染上了一层浅粉色的水彩。亚梦只觉得心在剧烈地跳动着，有什么东西在心上挣扎，带着破茧而出的决然。
“嗯……喜欢……”她偏过头去，小小声地应道。
一阵长久的静默。
“亚梦。”
几斗突然出声唤她。
“诶？”
亚梦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几斗的方向。她忽然发现几斗比自己高那么多，只是与他对视，她都必须仰起头。
也对，几斗已经18岁了啊。
亚梦无法形容心中如同潮水般涨上来的酸痛又柔软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她的胸腔都灼烧起来，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几斗站直了身子，他的表情不似先前那么轻松，而是定定地凝视着她，仿佛她是一件稀世珍宝。
而他的眼中只有她。
亚梦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目光。
“我喜欢你。”
……
清华猛然睁开双眼。
恰才的一切都消失了。粉红的樱花、柔和的晨曦，还有几斗低沉的声音，和真挚的表情——
清华侧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巨大的落地窗呈现出一幅雪景来。在屋檐上灯光的照射下，窗前的雪花有如萤火，在夜风中自如地翻飞。
就像那天的樱花一样，跨越了屏障，飞进她的心里来。
……
“同学们，今天又有一位新同学要加入我们了。”
班主任的脸色无比凝重。
他站在讲台上，转头看向门口，台下的学生们便纷纷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一齐望过去。
站在门口的少女目不斜视地走上讲台，转过身来面向大家。她有一头齐腰的黑色长直发，整齐的刘海刚刚压过眉毛。
她的眼中原本漠然，视线却在触及雪奈之时骤然降温。全班同学都被这气势震慑，鸦雀无声。
“天童院清华。”
无须过多言语，仅是“天童院”这个姓氏便足以让她在众人眼中成为一种遥不可及。有不少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雪奈，却发现她全然不同于清华的冷冽——银发的少女坐在靠窗的位置，含笑望着清华。
窗外是十一月的漫天飞雪，她的笑意却温暖如春。
清华做了个深呼吸，移开了视线。
“那么，请你坐到真城同学的旁边。”老师指了指璃茉身边的空位。
清华微微点头，走下讲台，径直向着璃茉走了过去。她看到那洋娃娃般的少女黯淡的双眸，心中不禁一阵灼痛。
“璃茉……”清华在心里低低地呢喃着。
不过半年，璃茉却憔悴了不少，已经消瘦得连颧骨都分明了。她的长发明显没有好好梳理，发丝在中部便胡乱地纠缠在一起。嘻嘻坐在她的桌子上，警惕地望着清华。
这一幕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分外凄凉。
“哟，这个家伙也有甜心啊！”星极不合时宜地钻了出来，搅碎了清华心中的难过。它斜眼望着嘻嘻，全然忘记了不远处还坐着同为甜心持有者的雪奈。
璃茉完全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星极！”月曜急忙拦住它。
“……”星极非常不悦地瞪着月曜，“怎么了啊，我打个招呼也不行吗？”
“星极，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
“哈？成熟？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不成熟？”
没有理会两只甜心的吵闹，清华在璃茉左侧的空座位上落座。
她转过头，越过璃茉的侧颜望向窗外。
这是她曾无数次抬眼仰望过的窗口。
但这一次，仰望它的人，是天童院清华。
……
“你就是……天童院清华吗？”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清华回过头去。放学后寂静无人的教学楼里，暮色渐浓，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遍洒一地，如同血泊般闪耀。
她拎着书包，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平静地望着向她走来的人。
她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但是她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是什么。
“天童院同学……也是守护甜心的持有者吧。”
唯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只是原本柔和的目光之下却隐藏着难以觉察的哀伤。
“愿意加入皇家花园吗？”
“皇家花园……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清华早就知道。
“是圣夜学园里所有守护甜心持有者的聚集地。”唯世微笑着，“我们非常欢迎天童院同学的到来。”
“这样啊……”
一阵长久的静默。清华立在原地，沐浴着血色的夕阳，她的背后，是狭长的孤影。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清华缓缓开口，语气却很决然。
“我不能和你们并肩同行。”
唯世露出遗憾的表情，但遗憾之中，还掺杂着几许莫名的庆幸。
——JOKER的位置，可以一直空下去了。
清华没有错过唯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正是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一切。
她再无言语，转身离开。
日奈森亚梦仍旧活在圣夜学园里。无论是亚梦的影子还是清华的实体，都是真真切切地活在这里的。
她一旦活在他们的心里，就注定无法再活在他们的身边。
这是清华早已明白的事情。
——不能并肩同行，也没关系。
清华沿着草坪慢慢地走着。胸口隐约泛起钝痛，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天边。暮色来临之前的夕阳在视野里剧烈地燃烧着，将云朵烧熔，与天空融为一体。
一如她死去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