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太阳高悬,阳光撒彻大地。
云梦村,一块满是绿色麦子的田地里,三个消瘦的身影,在相邻几步远的田地中各自忙活着。
一阵微风吹过。一个左腿绑着支架,瘦瘦黑黑的年轻人直起腰。
抬手用泛黑的粗布擦了擦满是汗水的脸。看了看身边成捆成捆的麦子,一脸满足。
‘今年庄稼收成好,这样家里也会有些结余‘,转头望了望七、八步远外,同样瘦黑,但更年轻一些的身影,’再过两三年,或许能攒够给小洛娶妻的钱’。
“都过来吃饭了。”
青年正想着,一道声音传过来。原来是母亲提着食盒送饭来了。
一家四口坐在大树下。
青年打开木制的饭盒,里面有几个馒头、一些蔬菜和一小块肉干。看着肉干,青年有些出神。
他叫许诚,今年已经25岁。从5、6岁开始,就得了一种病,导致左腿肌肉不断萎缩。到现在,膝盖及以下部位已经萎缩成干枯的一节。重的活计他根本干不了。用着村里木匠给他打造的支架,他还能帮着家里割割麦子。
或许再过两年麦子也割不了了。
患了这种病,不仅拖累了父母,也连累了他弟弟。
弟弟小时候想读书,想长大后出去看看。可他这病每半月便需要喝一剂缓解病情的草药,即使药剂中几种普通的药由他父母和弟弟去山上采,但仍有两种药需要到镇上的药铺去购买。
这一来二去,二十年的时间家底早就用光了,外面还欠着债。也因此家里根本没有余钱供弟弟读书,反而早早的就要帮助家里干活。
是他的病把他弟弟束缚在了这里,也使他的父母更加了劳累。每当想到此处,他不由心生愧疚。
他现在只希望老天能多一些风调雨顺,使家里能够还请债务,最好能攒点积蓄,给弟弟取一个好人家的姑娘。等他以后不在了,弟弟和弟妹能代他向父母多尽尽孝,便已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这食盒里的肉干,还是上次村里的少年得了童生,给村里每家每户都送了点猪肉。
父母舍不得吃,偶尔也只切了一点烧给弟弟吃,剩下的都做成肉干,每隔几日便切一小块给他补补身子。不过肉干也快要吃完了。
看向正埋头大口咀嚼馒头和蔬菜的弟弟,许城将肉干夹到他碗里。
弟弟许洛抬起头,黝黑的面庞有这一双明亮的眼睛,嘴里被馒头塞的满满。含糊不清的说道:“哥,你吃,我不吃。”
许诚抬起手制止了弟弟的动作,向他摇了摇头。
二人僵持少许,弟弟终是拗不过许城,挠了挠头对着许城‘嘿嘿’一笑,将肉干塞进鼓鼓的嘴里。
......
二日后,田里的麦子已全部收割完。
父亲借了一辆牛车,和许洛一起载着麦子赶去小镇上。小镇离着村子不算远,早上从家走的,傍晚父亲他们便回来了。
许诚递给父亲和弟弟两大碗水,弟弟接过碗‘咕咚咕咚’几口喝完,用袖子擦了擦嘴一脸开心的说道:“哥,今年麦子丰收,而且镇上给的价格也不低,哈哈,今年可比往年赚的要多些。”
不过刚说完许洛的面色又带上了一点忧虑:“镇上的医馆里面了好多病人,很多都是四肢肿胀,满身黑斑而且咳嗽不止。好像是得了什么疫病,我们不敢多停留,父亲多买了一些吃穿用度和草药就赶紧回来了,打算这些时日不再去镇上了。”
许诚点点头,脸上也有些担忧。他没见过疫病的爆发,但也听过疫病造成的破坏,任何一场疫病都伴随着大量的人畜死亡。他只希望疫病不要传到这里来。
原以为日子会像往常一样宁静安详,却没想到变化来的如此之快。
短短几日,只有几十户人口的村里也出现多起病状。而最初得病的赵家婶子,甚至已经陷入昏迷无法动弹。
整个村子惶惶不安,许诚一家也终日闭门不出,躲在家中,向着漫天神佛祈祷。对他来说,失去谁都是不能承受的悲痛。
可惜,再诚挚、恳切的祈祷也无法改变现实的到来。
母亲在担心受怕中感染了疫病,病情的扩散也很快,不到一日光景,母亲便虚弱无力的躺在了床上。四肢也迅速肿起,黑斑自腹部向全身扩散。
家中的草药熬了好几罐子,浓浓的草药味在小屋中久久不散。但母亲喝了一点起色都无。
三个男人急的团团转,父亲面色痛苦,头发都已被他抓了一大把下来。
“不能再拖了,我去找辆板车,小洛你跟我一起带你母亲去镇上找大夫,小城里留在这里。”父亲站起身来。昏暗的烛光下父亲的身影像一座大山一样。让兄弟俩暂时安下心来。
“父亲,带我一起去吧,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许诚仰着头面带恳求道。他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他想留在母亲身边。
父亲迟疑片刻:“好,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收拾一下我们一起走。”
片刻之后,父亲拉来一辆板车,将被子铺好,与弟弟合力将母亲台上板车,再将家中所有的余钱取出,塞在了板车上。
父亲将车绳挂在身上,转头对着许诚说:“累的时候不要勉强,坐在板车上。”
许诚抿起嘴,重重点点头。
今夜的云梦村,不像往常那样宁静,隐隐能听到小声祷告和啜泣声。仔细听那啜泣声是从最早得病的赵家婶子的家里传出来的。
她已经离开人世了。
而她前两日也去过镇上。
黑色的夜中,木支架、拐杖和板车在硬土地上滑过的声音,伴随着祷告和啜泣声,渐行渐远。
一路上除了母亲偶尔的咳嗽声,谁都没有发出说话。
父亲拉一段路,弟弟便上去接着拉车。轮流交替。许诚拄着拐杖,即使支架和大腿的结合处被磨的通红,他也没说一句话。
在清晨的薄雾中,他们一行人终于来到小镇上。
在他们眼中代表希望的小镇,此刻也是格外的寂静。
伴随着清晨的凉风,一张张的白纸在空中飞舞着。幽幽白灯笼,穿过薄雾,一盏盏的出现。镇上没有哭声,没有人群,有的只是寂静。
不一会,来到一个巷子中,一个同样挂着白灯笼的大门前。
‘啪!啪!啪!’父亲上前敲门,无人应答,空荡的巷子中,响起一道道急促敲门的回音。
父亲停止敲门,拍红的手一阵颤抖,嘴里嘀咕着:“不会的,不会的......”
随着猛然抬起头,泛红的眼睛盯着兄弟俩:“小洛,我们分开走,你去东边,我去西边。小城,你留在这里照顾你母亲。”,说完,父亲埋着头朝西边跑去。
弟弟抹着眼泪,向着东边跑去。
空荡的巷子里转眼又少了些许生气。
许诚看着气息越来越弱的母亲,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
镇子上只有三家医馆,相距只有百多米。父亲去时奔跑的脚步声,来时却变成步履蹒跚声。
望着留着泪的长子和气息奄奄的妻子,父亲无力的坐在石阶上。
片刻,弟弟的脚步声急促响起,人刚出现在巷口,哭声便传过来:“爹,哥。张大夫的家人告诉我,张大夫已经死了,他们也准备搬去青阳城去。我们怎么办啊?”
弟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跑到父亲跟前恳求道:“爹,我们带娘去城里看病吧。”
父亲站起身愣愣的杵在车子旁好半天开口道:“咱们回家。”
说出这句话后,这个男人好像松掉一口气。
“爹!”,兄弟俩齐声哭喊道。
男人掖了掖母亲的被角,脸上露出苦涩的微笑:“来不及了,我们回家!”
“唔”已经陷入昏迷的母亲好似听到了一般,轻轻的应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