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锣顶山正山地界的时候,吕梦湘心中很是不安,只不过不太敢流露出来。
一路上吕梦湘也逐渐了解到,这段时间,黄庭山和锣顶山之间,火药味很足,原因,自然是争夺青礼山遗产。只是吕梦湘至今难以想象,一觉醒来,一座制霸数国江湖的六品宗门,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只是吕梦湘,黄庭山和锣顶山至今,都如坠云梦。两家都在收紧势力,一是为了消化各自的机缘,二是封锁同样凭空消失的老祖的消息,三则是为了之后的开疆拓土。至于青礼山的地界,两家人都是聪明人,既然近水楼台得了便宜,就该见好就收。所有数国庙堂江湖,就这么凭空多出了数千里无主之地,谁都眼馋,却又谁都没有吞下它的实力。各方势力,都只敢在暗地里较劲。
青礼山的遗产,老早就被人瓜分殆尽,大头自然是黄庭山和锣顶山的,其次是山下的几个侯国,最后是捡漏的江湖散修和无名门派。可陈迹说,真正导致青礼山人间蒸发的异宝,其实谁也没见着,这对吕梦湘来说,无疑是一道惊雷——她先前从同门口中得知,黄庭山的收获,就是她这个没进入正山祖师谱的偏门弟子,都能分到点残羹冷炙的,这也是她急着赶回宗门的缘故——去晚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可陈迹说,这还不到青礼山底蕴的十分之一,否则一座小小六品宗门,哪里值得被彻底磨灭。
只是青礼山上剩下的也不多,因为宗门都被磨灭了,大部分底蕴,也自然随之消散了。
吕梦湘除了惊讶于青礼山的深藏不露之外,更多是对陈迹跟她讲这么多的恐惧。尤其是陈迹说,讲这么多,是为了给她一点好处,让她继续欠着陈迹的人情。不是吕梦湘不相信陈迹,正因为相信,反而更害怕。因为陈迹似乎,就没把青礼山当回事。
吕梦湘很想把陈迹当做少不经事,狂妄自大,却又不敢——陈迹如今就是凡夫一个,但手中必有所倚仗,多半是前世留给他的重宝,例如一把本命飞剑,或是某种和主人生死相依的法宝,甚至是性命相连的灵兽——吕梦湘瞥了一眼拉车的两只异兽,心里不禁一哆嗦。
陈迹并没有直上锣顶山,事实上就是沿着边界过去了。
锣顶山自然一开始就盯着陈迹这边,山门那边,一直在商量,应该如何应对这位深藏不露的武道大宗师。
如果两位老祖还在,倒也不用这么麻烦,可是两位老祖已经不在了啊——如果不是刚宰了一头肥羊,估计宗门内部已经自己在拼死拼活了,哪还有可能坐下来共商大计呢!
陈迹并没有等到当初所说的十日之期,而是在吕梦湘联系的送信人现身后,就直接将一张纸条交给对方,让他在陈迹出了锣顶山地界之前,就送到了锣顶山上。
很快,锣顶山就派人来见陈迹了。陈迹没啰嗦,收下礼物之后,就把人打发走了。
吕梦湘很惊讶锣顶山居然如此举动,只是越是如此,越是害怕陈迹。
帮吕梦湘送信的,是吕梦湘的发小,也是一名江湖散修,境界和吕梦湘差不多,都是蕴灵瓶颈,却始终无法继续向前。
和吕梦湘不同的是,这名形容粗糙,名叫吕正阳的野修,颇具匪气,有点无法无天的感觉——或许就是江湖散修和正门修士的区别吧。前者大多与盗匪无异。
尽管吕梦湘之前与他约法三章,叫他收起那些肮脏念头,才肯介绍这笔买卖给他,尤其说了,不许讲价,事主给什么,就拿什么,就算事主什么都不给,也要乖乖收着——其实钱都是吕梦湘出的,几乎是她的全部身家了。
但是吕正阳显然没打算遵守诺言,尤其是见到锣顶山那么客气之后,他越发好奇,那张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了。只是没等他开口,陈迹就赶他走了。吕正阳自然不肯罢休,只是见到吕梦湘已经准备拔剑了,稍稍迟疑了一下。
“放心吧,后面会让吕姑娘,补上一些东西,够当你的棺材本的!”陈迹甚至都没怎么正眼看吕正阳。
吕正阳心知不妙,忙做推辞,连连告罪。
“不收,现在就得死。”陈迹正眼看向吕正阳,吕正阳如遭雷霆,赶紧跪下求饶,道:“上仙恕罪,小的谢过仙师打赏!”
陈迹转过头去,阿一阿二立刻就拉着车走了。
吕梦湘还留在原地,其实不太想跟上去的。
“一下子得罪了一个得罪不起的,还搭上一个愿意把你当朋友的,开心吗?”吕梦湘质问吕正阳。
吕正阳从地上起来,眼里没有半点惶恐,对吕梦湘也没有什么愧疚可言,只说到,山泽野修,不这样拿命去博,就会活不下去的,这些,你又不是不懂。
事实上吕梦湘虽然在黄庭山册上有名,过的日子和江湖散修,也没多大差别,甚至还不如——江湖之人,至少还有赌大赢大的机会,如吕梦湘这般,根本连赌的机会都没有。
吕梦湘和吕正阳虽然从今日起就要分道扬镳了,彼此之间,却不会有任何记恨,更多的,还是伤心。只是前者脸上和心里都伤心,后者只会把伤心藏起来。
吕梦湘身形一闪,追着陈迹的马车上去了。
吕正阳抬头望着即将入秋的艳阳,拍了拍大腿,他娘的又赢了不是?
锣顶山上,议事厅中,主位上的中年人看着手掌里的字条,还有回来复命的弟子,颁下死令:“今日之事,不得外泄半分,门内弟子,不得擅自议论,违令者,一律丢入黑水牢,点魂灯!”
“事情真的可信吗?”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问道。
“绝对可信,若有差池,肖岩愿自去黑水牢!”说话的,赫然正是先前拦下陈迹的白发老者。
坐在主位上的中年人起身,握拳在前:“此事我等早有怀疑,如今不过是得到证实,就算对方有所隐瞒,也大致差不太多!”
“对方既是武学宗师,为何......”厅中另有一人说道。
“这个简单,八个字,”戴面纱的女子说道,“天地异变,拖家带口!”
女子又看向肖岩,说道:“肖岩长老也说了,他那两个弟弟妹妹,根骨奇佳,哪有当大哥的,反而烂骨头一把。他们一路向北,估计,是要去投靠亲友,只怕这亲友,是惹不起的主。他如此行事,只怕,是恩威并施。”
“芙蕖长老说的有理。”肖岩起身,“就算当真万一,我是说万一,被人耍了,只要这个消息是真的,我们就不会亏,只会稳赚不陪!”
议事厅中人人点头。
“听说那人随行的修士,是黄庭山......”角落里有人问,没等说完,肖岩就驳道:
“一个正山谱都没进的,黄庭山认不认都不好说,何况对方径直取道锣顶山,如今什么光景,黄庭山那边,不可能得到任何消息。”
“好了好了,”主位上的中年人正身说道,“值此非常之期,且行非常之事,我们就学一学那些江湖散修,赌一把,赌大赢大。”
议事厅中众人皆起身:“谨听掌门法旨!”
车马道上,陈迹靠着车架,打了个盹。
“就不好奇,纸条上的内容?”陈迹问。
吕梦湘回答:“真不好奇!”
真心话。
“其实之前跟你说过的,只不过改了改!”
吕梦湘心头一惊,先前跟自己说过的话,竟然有如此大的用处!
琢玉境之上修士,皆死;三品以上宗门,皆殁。
“之上”改为“以上”,“三品”改为“四品”。
锣顶山会认为前半句是真,因为两位老祖人间蒸发了;后半句,四品还要再降,甚至会觉得六品以上都不为过。如今通讯中断,只有青礼山,实实在在的,就在眼皮底下。有了这个确切消息,黄庭山就会处处慢锣顶山一步。百年内,都会如此。百年后,就看当下锣顶山,抓不抓得住机会。
取代青礼山,已经满足不了当下的野心了。
陈迹心中冷笑——他其实没有什么算计,只是知道,有些人心,喜欢把最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所以,他只是把诱饵丢出去而已,后面的,不管,反正你们不识趣的话,大不了破罐子破摔——谁让你们不愿意讲道理的!
此后百年,锣顶山确实一直压着黄庭山,而百年之后,黄庭山犹在,锣顶山却没了。而陈迹,从来不知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