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叶国的山河景致,并不出众,也就意味着,肖叶国的仙门势力,并不强大。遍寻整个肖叶国江湖,只有几个不入流的小门户,以及一个最低品阶的九品仙门,和春山。
只不过在异变之前,和春山一夜连升两阶,成为了七品宗门,原因是门下出了一个渡劫境界的弟子,和春山也就如一夜暴富一般,成为了肖叶国的权力的实际掌握者。只是和春山还来不及真正渗透和接管肖叶国,人间异变,随后那名渡劫境界,从三代弟子直接晋升为宗门中兴老祖的修士,随之蒸发。
只是和春山并不甘心放弃这样一次鲤鱼跃龙门、或者说咸鱼翻生的机会,所以对外一直宣称,这位中兴老祖依旧存在,为此还耗尽家底,大费周章地搞了一次老祖现身退敌的戏码。阵仗十分之大,甚至不惜打碎了宗门的一处修炼胜地。结果也算不错,至少人们对于这位中兴老祖的生死,不敢妄下定论。和春山依旧能够,继续扩张势力,不断渗透、掌握整个肖叶国的权力核心,力求有一天,不再需要那位中兴老祖的战力,也能够安安稳稳地占据肖叶国的权力中心。
如今的和春山,其实比那位仙人修士存世时,更加配得上七品宗门的地位。
一位拥有顶尖战力的老祖,当然可以带给宗门一夜暴富的财富与资本,但真正决定一座宗门地位的,其实是战力之外的经营。拥有实际产出的土地、源源不断的财源产业、与外界博弈的政治手段、以及山门内部的管理经营、后起之秀的培养和传承等等。
这些东西,在先前那位老祖存在的时候,和春山都没有,纯粹靠着老祖一人的境界支撑起整个宗门的荣辱。反而异变之后,失去了中流砥柱的和春山,把这一切都运营得风生水起,甚至更胜从前。比如以一定的溢价大量购置土地,修缮被天灾损毁的交通、建筑,帮助民生,掠夺、垄断一些商业贸易,让宗门势力向朝廷的权力机构渗透,与世俗王朝的官僚绅士攀亲戚,收取他们的子女入门修道等等,甚至在财政赤字的时候,反而加快这些步伐,行事越发“嚣张”,颇有席卷之势。
而肖叶国的朝廷官僚,地方豪绅,在和春山那场“大秀”之后,也是纷纷投怀送抱、投桃报李,肖叶国王室的权力,已经在架空的边缘了。
和春山太过急躁的扩张,自然也会引起怀疑,只是大多观望之人,还是倾向和春山更多一点。毕竟仙门势力在未来,会比王朝势力更加强盛,基本上是整个天下的大势所趋。
而和春山如今,自然是表面急躁,暗里稳妥。否则一个意外,就可能让所有的苦心经营,一夜之间尽丧。
山道上,和风淡月,风微凉,天已秋。
陈迹看着天上的两轮月亮,一轮红光微淡,一轮黄如白玉。
如今的夜空,四颗月亮同时出现的光景,尚未有过。诸多仙门王朝,应该也都在加班加点地测算之中,不只是月亮的轨迹和规律,还有许多因此、或者其他因素而改变的天时天象,以及引发的后果。
而陈迹此时的心思,则是如何在入冬之前,赶到龙泉秘境。
太原州虽然偏南,气候相对温和,但是一旦下起雪来,也是十分地不客气的。曾经的旸湖州,到了冬天,也有别称为南国冰川。水系发达,对于旅人来讲,不算一件好事。
在敦瑜王朝的时候,一到冬天,陈迹一家,依旧是选择暂时安定,而不是继续漂泊。
第二天,陈迹一行一早就启程了。前面是肖叶国的国都,鄂城。藩属国都离王朝边境比离宗主国中央近,其实是一件挺忌讳的事情。只不过肖叶国地理如此,西堰王朝也没法挑毛病。
陈迹没有进鄂城的意思,只是从边上的山道路过而已。
和春山离鄂城并不远,约莫也就二百里。在和春山中兴老祖出现之前,两者可以说是关系密切,守望相助——虽然那时候的和春山,实力与肖叶国王室完全不匹配。只是出于让西堰王朝放心的缘故,肖叶国一直都很低调,强行捧着和春山。当然,也是肖叶国境内,实在无人可捧了。
只是当力量的天平突然出现倾斜的时候,和春山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而肖叶国王室,也只是隐忍而已。
如今的肖叶国王室自然是更加相信和春山的中兴老祖已死,只不过光是它自己相信,是远远不够的。也因此,面对和春山的入侵,肖叶国王室实在是没什么破局之法,只能是干着急而已。
陈迹行走在山道上,肖叶国的风景,确实不好,即便陈迹不是如今这般心事重重,恐怕也难以被这些景色所吸引。
山道正对面,迎面走来一群骑马的年轻人,衣着颇为华丽,应该是一群贵公子出城游玩。山道略微陡峭,因此对方并没有纵马疾驰,而是缓缓前行。
陈迹拉着阿一阿二,退出山道,躲到一旁,给这些家伙让道。
对方一行人言笑晏晏,相互恭维,称赞着好山好水好风景,就这样缓缓的从陈迹他们身边经过。陈迹一行,也不去看他们,只是在边上静静地等着,盼着对方不要脑子抽风,无端找茬。
只是当那一堆人刚刚走过去,还没等陈迹他们回到山道上,便见其中一人折返,来到陈迹面前。陈迹无奈,怎么看着人模狗样的,却不带脑子出门?
那人骑马停在陈迹一行面前。临近正午时分,陈迹他们正好处于向阳处,所以也懒得抬头看那明显是仆人打扮的家伙,毕竟阳光还是挺刺眼的。而那人显然也没打算正眼看陈迹他们,只听见他用很傲慢的语气说道:“这两头畜生我家公子看上了,把它们留下,回头去相府那边领赏!”
陈迹和陈毅羲苦笑。
那人倒是没料到陈迹他们没有半点回应,又看了一下陈迹他们的打扮,显然是外乡人,便大发慈悲地多说几句:“我家公子是肖叶国丞相之子,而且还被和春山收做嫡传,将来便是那行云驾雾的神仙众人,你们这两头畜生能被我家公子看中,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你还不快点去谢谢我家公子?”
言下之意,大概是先前相府领赏的话,别当真,自家公子的身份如此高贵,你们这些下贱的泥腿子,能够让他正眼瞧一瞧就已经是三生有幸了,还敢要什么赏赐?
只是陈迹他们依旧没有回应,那人便怒了,挥起马鞭就要动手,只是眼前一花,随后一颗头颅落下,鲜血喷出,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那伫停在边上的贵公子们,显然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只是这些人虽然纨绔,倒也不是酒囊饭袋,当下也没有慌张,而是怒喝自己身边的小厮,去将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碎尸万段。
当中的相府公子,更是镇定,连一点怒色也没有,只是向暗处使了个眼色。
周边的其他人,自然是骂咧咧地“劝”相府公子消消气,只是相府公子并没有因为他们的阿谀奉承而感到身心愉悦,反而原本镇定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胯下的马驹也有些不安。
暗中保护的护卫没有现身,那些拔剑冲向陈迹的小厮们则全部被定身,连同他们的坐骑一起动弹不得——要知道那些马驹都是按战马标准培育饲养的,虽然马上的奴仆们不济事,但是这些马匹可是很神勇的。
陈毅羲和鹿甄在那群贵公子不知不觉中,消失了一会,再出现的时候,鹿甄的长鞭,已经染成了血红色,而陈毅羲与先前相比,好似毫无变化,只是领口上多了个缺口而已。
陈迹缓步穿过那些定身的小厮,走向已经发觉不对劲而开始有些恐慌的贵公子们。
“一二三四五六......七?”陈迹在心里数了一下人数,却发现面前好像多了一个人。
一个下人装扮的人拔剑横在几位公子前面,一幅要和陈迹拼命的样子——刚才却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冲来。
陈迹微微一笑,那下人身后,有一个并没有慌乱的公子,此时翻身下马,向陈迹走来。
“在下张知信,肖叶国户部尚书之子,这位是肖叶国相国的公子,叶秉真,先前对前辈多有得罪,还请前辈原谅小子们的年少无知,宽恕一二!”那青年躬身拜礼,语气诚恳,先报家门,然后赔礼,“如果前辈不嫌弃,小子斗胆,请前辈到尚书府中做客,让晚辈奉茶赔礼,也略尽地主之谊!”
陈迹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不该出现在这群纨绔之中的青年,心中的杀意消减了些许——面对生死关头,又是赔礼,又是威胁的,很聪明,也很有胆识。
“我若是只杀他们,而不杀你呢?”陈迹开口,后面的五人,除了叶秉真还算镇定,其他四人已经想要纵马奔逃了,只是不敢而已。
“那晚辈也只能是,自杀了!”张知信回答。
确实是只能自杀,难道自己回去害死自己的家人吗?相国大人本就掌握着半个肖叶国的实权,近乎功高盖主,如今还有和春山做靠山,他的儿子死了,张知信回去了,怎么能不让对方记恨而借机发难?只是现在陈迹这样说了,显然是对张知信先前“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威胁不太满意,但没有直接出手,又是留有余地的。
张知信依旧躬着身,在陈迹杀机未去之前,张知信肯定是不敢直起身来的。身后的随行护卫,依旧长剑在手,时刻准备着与陈迹搏命。
“看来,我是得去一趟和春山了,至于我的家人,就劳烦张公子,向令尊引见一下了!”陈迹开口。
“晚辈自当从命!”张知信又是一拜,随后缓缓后退到叶秉真那边,与之私语。随后几位贵公子与解除了定身术的奴仆,一起策马离去,只有张知信和随从留下。
陈迹牵起阿一,随后翻身上马,纵入山林,朝着和春山飞驰而去。
张知信则是领着其他人,缓步下山,前往鄂城。
而叶秉真这边,飞奔回到相府,立刻找到父亲,将山道上的事情说了一通,随后要父亲传书和春山,派人追杀陈迹他们——他料想陈迹他们,是不可能跟着张知信进城的。只是才刚和父亲诉完苦,便听到张知信将人带回府中的消息。叶秉真不由大为光火,其父亲也拍案而起——他与张知信的父亲,政见多有不和,如今张知信的举动,有向他宣战的嫌疑。只是陈迹的家人既然进了尚书府,他也不好直接上门挑事。当下最好的决策,当然是进宫见驾,参尚书一本。
而张知信带着陈毅羲他们回府,其父张睿轩也是震怒——这显然是要陷全家人于危难的,这个儿子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会犯糊涂了。当下有要押解陈毅羲一行去相府请罪的念头,只是张知信拦下父亲说道:“如果父亲如此做,不消一刻钟,府上八十三口人,就要共赴黄泉了!”
张睿轩一愣,看着儿子,一时间好像有一口气提不上来。
“父亲现在,应该快点进宫,面见国主——不过国主应该不会见您,同样不会见相国,因为孩儿已经先托人给国主递了一封密则,国主看了,至少在明日早朝之前,是不会见你们的!”
张睿轩缓过气来,听到张知信说递上密则,便想要一问究竟。只是张知信直接推着父亲出门,让他快速进宫。张睿轩也来不及多想,只有先按照儿子说的去做。果然,国主称病,将他与相国叶昭贤两人拦下,哪怕都说有十万火急之事,也都据见。
两人在待诏室中,火药味十足——张知信特别嘱咐,一定要和相国呈现对立之势,而且不要与之有任何对话。张睿轩虽然疑惑,却只有照办。
在再三请见而被拒之后,二人不得已都先行告退回府。
回到府里,张睿轩立刻找到张知信详问缘由,张知信只说,和春山有变,请父亲静待佳音。张睿轩脸色大变,追问张知信从哪得来的消息,以及呈上去的密则,写了些什么。
张知信依旧是让父亲静待佳音,随后便三缄其口了。
张睿轩大怒,先是将张知信禁足,然后悄悄向好友借兵,围住了陈毅羲下榻的厢房,只是冠以值守之名。
张睿轩此举,已经是近乎愚蠢了。只是如此下下之策,却是如今必然之举。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好友不仅派兵前来,还亲自登门——一个负责国度巡防的统领,与掌管一国钱粮户籍的尚书私交甚深,显然不是什么可以放到台面上的事情。
张睿轩对好友此举,又惊又怒——借兵已经是落人口实了,这般举措,基本等于找死了。
只是更想不到的是,肖季礼此来,并非是来找张睿轩,而是找张知信的——原来帮张知信传递密则的,正是这位国主的幼弟——张睿轩更想不到,一直以来,跟这位小侯爷私交甚深的,从来不是他张睿轩,而是张知信!
肖季礼一进门,就直接问张知信到底是怎么一会事?
张知信依旧没有多说,反而是跟肖季礼商讨起来,之后要怎么应对和春山的反扑,如何收回已经被他们侵占的权益。这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军方的力量,也就是说,接下来,肖季礼必须想办法,取得肖叶国的掌军大权——不是信不过现在的大将军,而是需要尽可能消除意外。
肖季礼虽然有万千疑惑,但仍旧选择相信张知信,不然也不会毫不犹豫地帮他递那封密则,更不会先进宫见王兄,随后乔装出宫来尚书府。
张睿轩的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了,选择了呆坐在一旁。
相府这边,叶昭贤回到府中,开始冷静下来,思考当前形势——显然,这已经不是自己儿子和几个江湖散修之间的私怨问题了,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决定国家大局走向的大势了。叶昭贤还有些云里雾里,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局势了。
尚书府那边传来张睿轩借兵入府的消息,本来应该是好事情,叶昭贤却越发忐忑了。议事厅中,幕僚食客已经齐聚一堂,各抒己见,传到叶昭贤耳朵里,却只是乱糟糟的一些声音。
叶秉真说,既然已经传信和春山了,那就先等和春山的回信,之后再做定夺——吵吵嚷嚷,结果却这样一锤定音了,叶秉真突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自己或许真的不该,贪图那两只异兽,或许是这段时间太过顺畅,自己太飘了。
山道那里,暗中保护自己的,是和春山派来的两名修士,都是泼墨境——从前,泼墨境或许不值钱,现在,尤其是肖叶国这样的小地方,已经算是比较高的战力了。结果,叶秉真甚至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死的,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实际上,动静很大,只是被陈迹遮掩了气机而已,目的,当然是营造高人的假象。
若是此时回到山道那边,就会发现,虽然陈毅羲和鹿甄都在陈迹的掩护下,直接以杀招出其不意将两人斩杀,但是对方还是反应过来进行了反击。一株烧焦的大树,还有两棵拦腰斩断的大树,以及好几棵被穿了孔洞的,都昭示着,这场战斗结束得很快,但并不轻松。
至于明明只是一件富公子“巧取豪夺”的琐事,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件即将“惊天动地”的大事,陈迹也很无奈——这件事还真没法小事化了,因为叶秉真当真是太飘了。这件小事,无论陈迹如何应对,最终都会因为和春山的介入,而变成一件越来越大的大事——无论是叶秉真,还是和春山,此时都很需要,对这些小事小题大做。
与其让人掘地三尺地追杀,愈演愈烈,不如干脆点,直接先发制人,将事态最大化,也就是陈迹去和春山问剑,将和春山的家底全抖出来。
所以当陈迹站在和出山祖师堂下,和春山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内事堂已经坐满了人,商讨对策——对方敢上和春山挑战,总不能真的只是个一境练气士吧!从先前山门的出剑来看,应该是个隐藏修为的武夫。至于是小宗师还是大宗师,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来,只有让人上场对战了。
只是陈迹说自己只是一境,这次问剑,只打一场,这就又抛给了和春山一个难题。
没法当对方一境练气士,又没办法直接派出最高战力与之对战,也没有先派人上场试探的机会,对方既无理取闹强行上山,上山后又规规矩矩地下战帖,这让和春山实在难以处置——不是收拾不了这小子,而是无论怎么收拾,结果对和春山都不太好。
要么仗势欺人不守规矩,要么就认怂,随便上个人,即使能赢也不要赢,只是这样,原本就人心不稳的宗门,恐怕会给这口气给恶心死!
只是外面的陈迹显然没什么耐心,没等他们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就突然说了声:“干脆一起上吧!”
和春山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也没见陈迹拔剑,或者有其他动作,却只见到一道剑光闪过,众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祖师堂所在的山头,突然好像一个错位,然后就斜斜地砸了下来,然后缓缓地翻了半圈,卡在与旁边山头之间的山谷里。
祖师堂依旧安然无恙,只是背后的山头消失了,斜斜的切口十分平整,切面光滑得像一面镜子。和春山的人基本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有人回过神来,陈迹已经消失不见了——其实在穆神尊的神通发出的瞬间,他就已经退走了。
和春山山头落下的动静不算大,只是山上山下能够感受到震感,只是和春山虽然不高,但十里之内,视线无阻。这突然消失了一座山峰,不用多久,街头巷尾,凡有井水处,编排好的故事流言就会人尽皆知,二百里外的国度,不用等到日落,就会知道消息,等到第二天早朝,事情的详情,就会朝野皆知。
在这之前,相府自然会提前得到消息,然后开始谋划补救之法。只是鉴于自己始作俑者的身份,很可能,和春山的这条线,就会就此断了,而肖叶国王室这边,估计也会趁机发难,也就是说,相国府,很可能将成为这场变故的第一个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