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鼠辈,你等可敢出寨迎战?闭门自守算何英雄好汉?”
“鲁肃鲁子敬,你这等缩头乌龟,可敢率军出战,与我水军决一死战?”
位于第一道防线的东吴水军大寨前又响起了叫骂声,数日来娄发所部的水军将士在一校尉的带领下日日在东吴水寨外叫战,意图激怒守将出战,怎么难听怎么骂?就差把鲁肃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敌船几何?”
“共计六十余!其中楼船三十,蒙冲斗舰二十,走舸五十余!”
“吴贼多少?”
“不下两千人!”
“何人为将?”
“护军校尉丁奉!”
寻阳长江水寨,丁奉披甲挎刀而立,凝望江面。
江风扑面,搅动披风乱舞,让人浑身发冷。
江面上,荆州水军浩浩荡荡,数艘高大楼船杨帆破浪,齐头并进,其后舰船如林,不可尽视,其上旌旗飒飒,甲兵累累。
楼船高十余丈,主体有数层,每层楼外皆有高达三尺之女墙,四周有硬木作为战格,以作防御,两边船舷各伸出船桨若干,整体如同堡垒。
娄发手指敌军水寨,开战之前,犹能镇定为诸将解说:“东吴水军舰船,至大者称楼船,船上建楼三重,列女墙、树旗帜,开弩窗、矛穴,拍杆、礌石,状如城垒,攻守兼备,乃江海征战之利器!”
“哈哈!此等楼船庞大,回转不便,看似强大,却不利水战速战速决,待主公率新式船舰前来,必让东吴鼠辈望风而遁。”部将娄敬是娄发之弟,不屑一顾地冷哼道,
娄发指向那些楼船、斗舰周围,如同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小船,道:“此名为赤马,如你所见,船上并无垒置,只是船舷上有矮女墙,勉强遮蔽身躯。赤马往返如飞,乘人之所不及,兼备非常之用,去岁赤壁之战,黄盖诈降曹操,便是以蒙冲斗舰为主,而每艘斗舰后系赤马数只,因而得以火烧曹军。”
此时的水战,各舰远程打击能力不足,在双方实力相差不悬殊的情况下,抛却奇计不言,胜负多以甲士夺船来定。
船便是城池,从某种意义上说,水战仍是城池攻防战。
故而水战之道,利在舟楫,练习士卒以乘之,多张旗鼓以惑之,严弓弩以中之,持短兵以捍之,设坚栏以卫之,顺其流而击之。
“兄长,叫战数日,丁奉皆不应战,我等何不强攻之?以我军攻城利器,有何惧之?”娄敬叫嚣道,
娄发一摆手,不以为意道:“二弟不可鲁莽,主公昔日教导过上兵伐谋,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且看本督亲自去说服其投降,若其冥顽不灵,我等再强攻不迟。”
这日正午,艳阳高照,东风送暖,两军暂停交战。
娄发率领船队,浩浩荡荡来到水寨下,劝降丁奉。
丁奉顶盔贯甲立于城头,俯观城下,身如磐石纹丝不动,语气也平淡得很:“阁下因何事而来?”
娄发在楼船上向丁奉拱手为礼,微笑道:“在下为丁校尉、为你麾下将士而来,丁校尉以不过两千将士,欲抵挡我万余精锐水军,莫过于螳臂当车,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我虽各为其主,在下对丁校尉甚是敬佩,丁校尉何以徒劳无功,累及麾下将士,若丁校尉弃甲归降,在下必在楚侯面前保举丁校尉大功,不知意下如何?”
开门先夸赞对方一番,以此消减对方戒心,拉近些许关系。
丁奉不为所动,淡漠道:“江东孙氏,历经三世,众望所归,为天子牧守一方;而今你等未通战书,突起刀兵,攻我辖地,掠我军民,趁我大都督新逝,起兵伐丧是为不义,本将羞与为伍,休得多言,若退兵休战,姑且饶你一命!”
娄发微微怔然,不曾想丁奉这般口齿伶俐,着实出人意料,当下笑容不减,继续道:“丁校尉何须如此大义凛然?孙氏乃钱塘小吏出身,世人皆知,孙氏本为汉臣,赤壁一战却大破朝廷之军,缘何能以朝廷方伯自居!反观我主承天子之命,假节钺,代行征伐之事,孙权有弑兄之嫌,岂可为江东之主?故而临阵讨贼,丁校尉抱此迂腐之念,徒使天下笑耳。”
“今我赤炎精锐大军万余,攻伐尔城,旦夕可下,不过怜惜丁校尉之才,众将士英勇,不忍加害,故愿共图大计,同享尊荣!倘若丁校尉执迷不悟,不顾将士性命,在下不妨告知丁校尉,我荆州后续大军十余万,已过夏口,不日即抵柴桑,届时休论丁校尉英明不保,只怕这百战余生之数千将士,也将沦为孤魂野鬼。若果真如此,世人不会称颂丁校尉贤能,只会嗤笑你冥顽不灵,害人害己啊!”
娄发此言一罢,荆州水军在将校带领下一阵高呼,士气大涨,而水寨中东吴军将士,神色为之一暗。
丁奉冷笑不迭,睥睨娄发道:“阁下之言,贻笑大方!今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汉室名存实亡,楚侯贵为宗室翘楚,本应匡扶社稷,与东吴共抗北方强虏,如今却兴师伐吴,行此短视之举,窃为楚侯忧之,当今大争之世,天下逐鹿,胜则为王,败则为寇,吴侯乃兄终弟及,承继大业,名正言顺,今两军沙场相争,何须以流言相污?实非君子所为。”
“哼!孙权既继位名正言顺,敢问伯符将军遗孀大乔夫人与幼子为何徒置曲阿,处境凄惨,幼子已是幼聪之龄,却无名师教导,伯符三弟孙匡在孙权继位不过一年,为何便暴病身亡?丁校尉何故自欺欺人?孙权小儿瞒得过一时,岂能瞒得过天下人?”娄发忍不住冷嘲热讽道,
丁奉被此话惊得眼皮直跳,眼见己方将士面色不对,连忙下令放箭,射退敌军船队。
两人你来我往,好一阵口舌之争,最终丁奉未能讨到半分便宜,最终败下阵来,然赤炎军皆奋然高呼,士气昂扬,大声唱着孙权篡位之事,最后扬长而去。
身边的副将不忿道:“将军,让末将领一千大军出门迎战,挫一挫敌军锐气,敌军如此辱我等主公,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丁奉瞥了他一眼,淡然道:“你等莫望大都督已下死令,只须坚守不许出战,违令者斩,你敢抗令不成?”
副将神情一稟,抱拳道:“末将不敢,只是昔日周大都督何等英姿,赤壁一战火烧百万曹军,眼下主公却委任一书生统御三军,大都督不思破敌之策,只知闭门自守,打得一个窝囊仗,气煞人也!”
丁奉怒斥道:“韩副将慎言,非议主帅,乱我军心者,当斩!”
“末将知罪!”副将惶恐地抱拳道,
“念你初犯,宽宥一次,下不为例。”丁奉目送着前方的荆州战船,淡淡道,
“谢将军不罪之恩!”副将大喜,伏地跪拜道,
丁奉老成持重,生性谨慎,故而才会被鲁肃委以重任,镇守第一座水寨,抵御敌军来犯,然半个月来,闭门自守的策略引起了军中将士们的不满,再加上敌军不时遣人在寨外叫骂,更激起了将士们的愤懑之心,请战之声不绝于耳,皆被丁奉以威望强压了下来,然将士们对鲁肃的不满之心愈发强烈,副将之言恐怕亦是将士们的肺腑之言。
“将军,有大都督将令至。”
丁奉接过亲卫手中的将令一看:即行出战,只须败不须胜。
看罢丁奉怒气冲冲道:“书生误国矣!视军国大事如儿戏。”言讫扶着剑鞘,下令副将督镇水寨,自己则连夜返回彭泽水寨大营,前去面见鲁肃。
彭泽水军大寨
华灯初上时分,眼见残月东垂,月暗星稠,大帐内,鲁肃负手立于舆图前怔然出神。
东边的帘门开着,残月在树梢处若行若停,槐树的新芽在星月前轮廓黑暗而单调。
帐中烛火通明,火苗在晚风中摇曳不定,单薄的线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自临危受命以来,不敢有丝毫懈怠,兢兢业业数月,主公临行前的殷切嘱托,以及举国相托的信任犹音在耳,让鲁肃转眼间憔悴了不少。
江陵一战,东吴军敢战之将领皆没于阵中,而诸如丁奉,徐盛等小将未曾历练,能否担当重任,尚未可知,眼下正值东吴军青黄不接,士气低落之际,荆州刘琚却尽起大军来犯,东吴一下子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禀大都督,丁将军求见。”帐外响起亲兵的禀报声,
“准!”
帐帘被掀开,夜风侵袭而入,带着一股劲风,满身甲胄铁叶哗哗作响,丁奉行至案前,抱拳道:“末将拜见大都督。”
鲁肃坐定,伏案怒道:“本督军令已至,你为何擅离职守?”
丁奉忽地生起一股牛气,抱拳道:“大都督,末将便是为此事而来,大都督蒙主公信重,执掌三军,抵御荆州来犯之敌,已有月余,却无破敌之策,今三军将士人心浮动,皆言大都督畏敌如虎,故而末将冒着以下犯上之险,亦要向大都督讨教,何故只须败不许胜?”
鲁肃绕过帅案,将他扶起,欣慰道:“本督料到你必来,不瞒丁将军,江陵一战,我东吴元气大伤,昔日东吴虎将折损大半,而荆州赤炎军携大胜之威而来,犹如猛虎下山,其势难敌,惟有据险以守方为万全之策。”
言讫他笑着问道:“敢问将军可知【左传】之中曹刿论战乎?”
丁奉饱读兵书,应声道:“然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鲁肃颔首道:“正是此理,古之善用兵者,因天地之常,与之俱行。《太公兵法》有言,‘善战者,居之不挠,见胜则起,不胜则止。眼下对付荆州之策,亦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看似初无显赫歼灭之效,终将胜敌于股掌之上,出奇应变,奄忽如神,虽孙武、吴起有所不及。”
丁奉略有所思,鲁肃侃侃而谈道:“娄发此人出身锦帆贼,粗鄙无谋,今骄其心志,诈败而退,示敌以弱,继位引军深入,围而歼之。”
丁奉听罢大喜,蓦然抱拳道:“大都督深谋远虑,末将不及也,然此计甚善,何不待入夏之后,天气炎热之际,待敌军人仰马困,我等再略施小计,或可生擒刘琚小儿。”
鲁肃欣慰一笑道:“丁将军真乃将才也,将来我东吴后继有人,而眼下非不能,而时势不可为啊!”
言讫鲁肃从帅案上去过一封书信递给丁奉,,“丁将军一看便知。”
丁奉接过书信,却是吴郡主公传来的急报,信中言及丹阳山越豪帅费栈叛乱,一时间江东境内的山越俱复叛,已成星火燎原之势,孙权虽早有准备,亦未曾料到山越叛乱之来势汹汹,更甚往昔,今已派遣贺齐,朱治等将领率领吴郡之兵前去平乱。
然孙权最后在心中表露出忧愤之意,今山越肆掠于内,赤炎逞凶于外,此乃国家内忧外患,驰骛之秋,望卿扶危国于将倾,拦狂澜于既倒,速平外寇,则东吴幸甚。
丁奉明白过来,这是刘琚开始动手了,大都督肩上的重担更重,事关东吴存亡之际,稍有行差他错,便有倾覆之虞,江东的世家豪强眼见境内不平,自身利益受到损失,定会对吴侯不满,而刘琚散播的关于孙权篡位的谣言只会让局势向恶劣的方向愈演愈烈,进而成为攻讦吴侯的借口。
昔日孙策遇刺身亡之际,东吴诸将皆认为孙策会将君位传于幼子孙邵或者三弟孙匡,孙匡酷类其兄长,勇冠三军,从未有人想到会传位于名不经传的孙权,而今刘琚散播一些模棱两可的谣言,连孙权都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足见其用心险恶。
反观吴侯孙权继位以来,虽招贤纳士,任才尚计,乃一代雄主,然在军中却久无威望,进伐江夏无功而返,大败亏输,赤壁之战后,亲率大军北伐淮南亦是寸功未立,一旦作为孙权心腹的鲁肃再次战败,可能会引起东吴投降派的疯狂反扑,到时吴侯又该何去何从?
丁奉单膝跪地抱拳道:“主辱臣死,今正值举国存亡之秋,大都督忍辱负重,深明大义,末将不才,愿与大都督同进退,但有所命,无所不从,平定贼乱,护我江东黎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