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稀稀拉拉的下了一天,直到傍晚才见停息,梁暮凝独自坐在寝宫侧殿的桌案前,抚了抚案上瑶琴的断弦,不禁眉心微蹙的顿了一下,然后,便打开了一个放在手旁的锦盒,取了银签,由盒中小心的挑出一点玉色稠泥,涂在了两段琴弦的断开处,轻轻粘合在一起。
听宫中乐坊的巨匠们说,这续弦胶是由波斯传入中原,因胶体粘稠,不易储存,是属宫内御用之物中,及为珍贵的一种,此物遇冷、招风而凝固,所以,使用也仅限在深夏最热时,才可达到粘合的最佳效果……梁暮凝手下动作,边想着日前乐坊师傅的交代,边小心地处理完了瑶琴的断弦,亦不禁轻叹,她只觉一阵馥郁芳香,逐渐缭绕,刹那间,即使人的心情变得平和许多。
静坐了一会,梁暮凝抬手方要试音时,却听有脚步声进来,她收回玉手,抬头看去,但见染儿蹒跚着走了过来,在她身后,还有一个内侍公公打扮模样的人,一同而来,只是那人始终低头,不见相貌,直到站在了梁暮凝的面前,他才缓缓抬脸道:“参见夫人!”
“萧炎?”梁暮凝轻声疑问,她眉目淡然,温雅端坐,神色并无惊慌之样,只是长袖掩盖下,纤指一紧,握攥成拳。
“是我。”
“……你来的,比本宫想的、要晚了三五天!”
“萧炎虽不济,但也不能让夫人太过失望……不是吗?”
“你没有直接去密牢,而是先来找我,确是让人意外,只是……。”
“什么?”
“……。”
梁暮凝看着萧炎,双手始终交合的坐在琴案前,目光微移的瞟了一眼染儿,疑声道:“只是,若论武功,你虽强于萧冰,却也绝非染儿对手,所以本宫很好奇,你又凭什么、能让她带你来我面前的?”
“爷爷被他抓了!”没等萧炎说话,染儿便开口回话道,且声色中,略带紧张。
听了染儿的话,梁暮凝不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她说话间,栩目挑眉的上下打量了萧炎好一会后,才道:“收到萧冰被困的消息,你并未急于救人,而是先用徐伯牵制住染儿,再来太子府找我……呵呵,这番部署上算周到,看来之前,倒是我小看了你……。”梁暮凝说罢,便低眸一笑,难解意味。
“夫人过奖了,想当初跟在聪明如夫人这样的人身边,萧炎自是蠢钝些的好……。”
“好了,之前的事、就算你我扯平了,今日你来,无非是为救萧冰,而我既然有意引你前来,自然也是有心要放过她的,所以,你大可不必这般劳师动众了。”
“……,如果这样,当然最好,萧炎只怕、冰儿是做了什么伤害夫人的事,您不能原谅她呢?”
“……。”
梁暮凝低下眉,终于抬手拨了下放在案上瑶琴的琴弦,其声色厚重而深沉,更比之前耐人寻味,“是人都会有许多伤心的过往,但却不能始终沦陷其中,你说是不是?”她说话的声音,亦如这时琴声,厚重深沉、而耐人寻味。
“……夫人英明!”萧炎犹豫着一说后,即点头,不再多言。
晚灯初上,承恩殿外、夜风吹动了水晶帘,有簌簌的清冷声音,扫过地面,宫阙明华,却是透着死寂……!染儿手持宫灯走在前面,梁暮凝与萧炎随后,出了寝殿,穿过回廊,他们一行,直朝显德殿以南、丽正殿西北的‘听雨竹’走去,这里原是一处宫廷乐坊,后因改朝换代而被闲置下来,恰好夹在外朝与内宫之间,路径者居多,留意者最少,倒是个能够藏住秘密的好地方,这亦可见、选此处者,确是个精明而心细的人!
他们一路所行,虽有来往女官、宫婢看到,心生疑惑,但都碍于梁暮凝太子妃的身份,而不敢多言,只恭敬行礼罢了。
就这样,他们很顺利的就到了‘听雨竹’的庭院前,步上台阶,走进院中,但见四周安寂,并不像是个防守森严的地方,梁暮凝不禁心奇,便无意识的看了看染儿,却不想、她警惕的样子,似是如临大敌。
三人立于院内,梁暮凝居中,染儿与萧炎分在左右,他们寻看了好一会后,仍不见有什么动静,梁暮凝便道:“染儿,我们……。”只是此时她话未说完,便听“嗖嗖嗖”的三响,接着,就见三只冷箭,即从三个方向同时向他们射来,其速度之快,且毫无预兆的突然袭击,最是叫人防不胜防。
见此情形,萧炎毫不犹豫的从腰间拔出软剑,抬手一挥,打掉了射向他的冷箭,而染儿本就提防,自是应付自如,只有梁暮凝,既无防备,又不能招架,眼看正面一箭朝她咽喉直射过来,已成避无可避之势,此刻,她眼神怔住,身子立在那儿,已然无可动作……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染儿影子在自己身侧一晃,她眼前寒光闪亮,“当啷”声响后,即见冷箭落地,断为两段。
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不由梁暮凝反应,只不想,自己刚躲过这一箭的劫数,萧炎却趁机将他的软剑架到了她的脖颈上,大声道:“太子妃在此,你们谁敢再动,就休怪我剑下无情了!”
染儿一时错愕,忙回身举起短剑,怒道:“萧炎,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
“……,你若敢伤夫人一根头发,我定让你兄妹死无全尸……。”
“……。”
看着染儿决绝的神情,萧炎没有说话,他自知,若论武功,他并非她的对手,但见眼下剑拔弩张的形势,他亦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一时焦虑,萧炎握剑的手,开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而就在三人僵持之际,已有一队禁卫军从四周涌现,将他们团团围住,此刻,原本安寂无声的‘听雨竹’,一下变得灯火通明、刀光烁烁起来。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东宫禁地?”这时说话的是一个领队的禁军头头,他一把长刀直指他们三人,大声怒吓。
听到那人质问,染儿不由侧目,唇角微动道:“太子妃娘娘在此,你不来救驾,还敢造次,是活的不耐烦了吗?”她短剑始终指着萧炎,深沉的话音也并不响彻,但就算这样,那一字一句,亦给人彻骨冷冽的感觉,让听者不寒而栗。
“你、你又是谁?”
“承恩殿,执掌女官……。”
“……。”
此时,众人无声,那禁卫军头目半信半疑的打量了一下染儿,又看了看梁暮凝和萧炎,他一时无话,愣了好一会后,就在想要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忽见梁暮凝掌心举起,他既收住了自己的疑问。
打破染儿与萧炎之间对峙的僵局,梁暮凝渐渐收敛住心神,冷冷道:“本宫没事,染儿、你先收剑退下吧……。”说罢,她即挥动自己青白色的长袖,由其中取出一块金边镶嵌的碧玉令牌来,朝一众禁卫军亮去。
这是她与太子大婚时,皇帝亲赐予她的一块金玉令,除了彰显她太子妃的身份之外,更倚重她献上‘传国玉玺’的功绩,所以,皇帝曾一开金口,称、持此令牌者,可自由行走于禁宫内外,且无须通报。
“本宫想,你们应该认得这块令牌吧?”梁暮凝手持令牌,淡漠说话间,又徐徐侧目,看向挟持着她的萧炎,眸色深幽、难解意味的继续对禁卫军道:“本宫命你们、全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