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日升,第一缕朝阳落在菊花花瓣的凝露之上,折射出五彩的光,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昊王府书房内,蜡烛已经燃尽,书桌上满是结成疙瘩的烛泪。
文卷散落一地,莫笙眼底发黑,仍旧炯炯有神地看着手中的案录,她将温仲春的相关书卷翻遍,愈加觉得这个人滴水不漏。
温氏一直家风严谨,对族内子弟格外苛刻,而温仲春乃当时温氏族长和嫡夫人所生的嫡次子,从小聪敏好学,进退有礼,乃是温氏乃至其他世家共推的楷模。虽然大孟取代周朝,温仲春作为两朝官员,因温氏根基深厚,并未有所动摇。而他作为礼部尚书,克己奉公,知礼守正,从无越矩之处。
莫笙从温仲春的正式材料中未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她现在看的是一些缺乏考证的流言蜚语集成的案录,相比于那些被刻意修正供他人观看查阅的资料,一些不着调的轶事野说反倒能捉到一些真实的线索。
莫笙翻到一页时,轻声念叨:“某世家现任族长二春,不喜欢原配夫人,在外爱上了一位寒门之女,那是他的第二春。二春和那名女子偷偷生下一名容貌俊秀的庶子,数年后被原配夫人发现,寒门女子抑郁而终,而那名庶子接入温府没多久便不知所终,二春暗中寻而不得,郁结于心。那庶子听说单名一个容字,二春给他取了个字,唤作云天。”
二春?这个写野料的人真是欲盖弥彰,伯仲叔季,二春不就是仲春,表明了写的温氏族长温仲春!
云天?云天!
怎么和大师兄的名字一样?!
莫笙秀眉蹙在一起,只把它当做是个偶然,那一页翻了过去,蓦然顿住。
莫笙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天她和苏小婵离开药庐,就在竹屋山脚遇到了温仲春,他当时支支吾吾,不像是生了病,那他为什么去药庐?
难道……
莫笙连忙翻到了前一页,又反复看了几遍确认。
寒门庶子,符合。
容貌俊秀,符合。
名唤云天,符合。
莫笙心下突突地跳,乖乖,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温云天现在不惑之年,而大师兄正值弱冠,年岁也相当,若大师兄就是温仲天的庶子,那所有的事情就好办了。
莫笙将书本随手丢在了案桌之上,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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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庐的竹屋之内,晨曦的光透过纱窗,将斑驳碎影投在了地面上。竹屋主位上,云天温润柔和的面目染了一抹愁绪,玉簪束发愈加松垮,他身体僵直,不知在原地坐了多久,眼神挣扎了片刻,低叹一声,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似得坐起身来。
云天迈步向前,但未及走到门口,便听到了莫笙急促又带着重喘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大师兄,大师兄!”
云天微微一愣,片刻之后莫笙便满头大汗地赶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云天的胳膊,眼睛湿漉漉地仰头看他,因跑得太久,喘着气说话声音断断续续。
“大、大师兄,我……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云天目光一柔,他握住莫笙的手,将她引到木桌边坐下,他周身有一种天然的使人舒缓放松的气质,他动作雅致地斟了一杯茶,茶水注入青瓷杯盏中,他将茶递到莫笙面前,轻缓道:“不急,你先喝杯茶,我也有件事要同你说。”
莫笙将茶一饮而尽,刚要开口,云天便递来一块素白的帕子,莫笙只得接过,用帕子擦拭嘴唇,被云天这样一通打断之后,她的气口也顺畅了许多。
莫笙看向一直待她如兄如父的云天,直言道:“师兄,你原本是不是姓温。”
云天眼眶睁大,微微诧异道:“此事你是如何知道的?当年我也只同师父说过,为了不被世家嫡母发现,师父让我抛去温姓,取少用的字为名,避免多余的麻烦。”
莫笙犹豫了片刻,缓缓道:“师兄,那你的父亲是不是就是当朝礼部尚书温仲春!”
云天听到这个藏在记忆里久远又无比熟悉的名字,心中一震,双眸黯淡了些许。
莫笙离座,俯身靠在了云天的膝头,她握住了云天的手,如同往年那个有所求便撒娇的师妹那般,柔声恳求他:“师兄,你能不能帮我去说服温仲春,做一件事?”
云天一向心软和善,莫笙和小师弟史南以前只要这样一同他撒娇恳求,他必然是有求必应,有愿必成全。对两个师妹师弟,他总是全心全意疼爱的。
可这一次,云天一反常态静默了许久,然后松开了莫笙的手。
云天站起身,面带忧色,轻声对莫笙道:“我是不会答应你的,我要你跟我马上离开京都。”
莫笙闻得此言,大惊不已,起身追问云天:“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我离开京都?”
云天转而看向莫笙,淡声问道:“你觉得师兄卜卦如何?”
莫笙不明白云天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思忖片刻后便道:“卜卦是师兄除了医术之外最为精通的,尽得师父真传。你卜算祸福凶吉,八九不离十。也因此师父恐你窥见天机,折损寿数,便勒令你非不得已,决不能行卦!”
云天望着莫笙,眼中忧色更盛:“昨夜紫薇星黯,改朝换代在即。我担心于你便为你卜算了一卦。”
莫笙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轻声问道:“卦象如何?”
云天眼中满是怜意地看着他的小师妹:“三铜挂阴,大凶之兆。你百日之内,将有死劫!”
莫笙面色大惊,禁不住后退了两步。
云天轻叹一声,低声劝慰道:“小九,莫夫人已经身败名裂,莫氏受到重创,你也算大仇得报。就此作罢吧,我们早早离开京都,或许还有转圜。”
莫笙思绪繁杂,停顿了许久之后,她摇了摇头,抬头看向云天:“不,师兄,我不能走。现在是紧要关头,刺杀我的仇人我还没有找出来,就算是离开京城也不一定能活命。再且……”
莫笙眼中露出坚决,沉然道:“我答应过他,要助他夺得皇位。”
云天向来温和的眉目,第一次浮现厉色:“小九!”
云天对莫笙向来有求必应,莫笙又何尝不是。因为深知师兄对她的包容和维护,所以她从小到现在,几乎从未忤逆过师兄的任何决定。但这一次……她不能,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现在真的舍不得,好舍不得那个人。
莫笙心中充满了挣扎,以至于不得不拧紧了拳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力量在尊敬的大师兄面前坚持自己的决定。
云天感受到莫笙的倔强和坚持,他对她的心性知之甚深,知道她不会轻易改变决定,只能无奈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云天犹豫片刻,便退了一步,轻声道:“我可以答应你去说服温仲春,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