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坎回到家里,放下肩上的照相机。他今天去采访糖厂职工的家属,才想着怎么组稿,李芳就进门了。
“他来通知你……”
“啥?”何坎急于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就不想想他?”李芳的眼睛盯着何坎的手,一把拉起放在她的腰间,“抱抱他,明天她就回来了……”
何坎听明白了,此间心思全不在屋里,要一个人高兴高兴,可李芳突然的举动,叫他手足无措,言语迟钝。
“你怎么不说话?就抱一抱……”
“不,不,小芳,他不值你牵挂,感谢你,这些年为他做了那么多事。”
“他不要你光是嘴上说。抱他!”
何坎的手抬不起来,他无可奈何地站在李芳面前,木讷地说:“他有婷婷。”
“他抱你,”火辣的李芳伸开两臂,把欠缺平衡的何坎就近一锁,头抵在他胸上,随即松开双臂,头一碰,何坎几个趔趄,倒在沙发上。
“他不想让你做什么,他的心思你要知道。”李芳凑着坐下去,身子一仰,把何坎倒攥了一把,他斜斜地侧过去起不来,她的半胸上似爬着个婴儿。手足无力而慌乱的何坎,只不住的摇头,快的叫李芳的热唇挨不上他的嘴。“他不想让你做什么,就爬一会儿。你的心,在黄婷身上,可他的心,在你身上!”
这一景,都让黄绢看到了。她是给何坎送洗的衣服和几本书来的。和小芳之间,如果不是年龄相差的话,她们做得姐妹。凄苦的日子里,是这个小姑娘经常到她的身边玩耍,给她的生活拂去不少的寂寞,也增添了天伦之趣。婷婷长大了,和小芳像亲姐妹,脾气也有几分相似。她的妈妈又帮自己度过了那难以启齿的尴尬与难关。
小芳笑笑:“他说不让你做什么嘛,现在信了吧?”她把嘴放在何坎的耳朵上,轻轻地咬了一口,起身离开了。这是她需要表达的,也是没给她妈说出来的。黄绢不再担心李芳她爸做媒了。
早晨五点钟的时候,大雾茫茫。何坎起床,洗漱毕,穿上婷婷给他买的西服。今天出门,他没用残联免费给他制作的假肢。吊桥在雾中,静悄悄的,空气很湿。他到桥头的时候,飘飘忽忽的几个影子,从桥上钻进了林子。他有些害怕,不过很快就过去了。桥上铺的板子少了很多块,板子被扒起来,在一旁堆摞着,像要运走的情形;有断的铁丝头,露出钢筋疏而不密的网口,可以漏下一只羊的大口子,河水哗哗的湍流。
何坎想得不多,也可能是村上准备又要加固桥面吧!谁敢从桥上取木料呢?不稳的身体,扶着缆索过去了,他要赶到车站,接黄婷,给她提行李。没有李芳的胆量,敢拿出勇气随意拥抱黄婷,可他这样一路的想着,脚步也轻快多了。头上的雨点加重了,前面的路上视线已不清了,但一颗热切的心拉着并不轻松的身体,在凉凉的雨雾中往前赶。
十点多钟,他涉过泥泞,老远就有一辆车进站了。黄婷下车,背上小包,推着手提箱站在车站对面的一家饺子馆的棚下。何坎一定来了,就在不远处张望自己呢,她这样思索着,肚子里叽叽的。而何坎也就在这时出现在她面前,衣服全泡湿了,水顺着头发流的一脸,湿到半裤腿上,尽是泥点子,手里提的一把伞却没有打开。脚忙身快的人群,撑伞的,没伞的,脱了衣服顶雨的,背着篓的,挑着担的,牵着骡马的,卖鸡鹅的,都加入到集市的纷扰里;嚷叫吃食的,抑扬顿挫,好听的叫着,越发叫人口馋:炒米饭,麻辣烫,过桥米线,甜汤圆……镇子今日逢集,人浪如涛。
“哥!”黄婷惊异地把他从头看到脚,心疼地递给手绢擦脸上的水。叫他去了车站卫生间,换上她买给他的新夹克和衬衣,把湿透的衣服全装在袋子里。
他舒服了好多,只是笑,伸手拿她的包。好久了,好久没见面了,光阴似箭的寒暑假,是和她眉来眼去的日子;虽说冬寒夏热,却是他的春天,他的节日。他看到了黄婷,短发披肩,方净的脸盘,一双望穿秋水的眼睛。女神回来了,天空有了大地,江河有了湖海!两双手共同抓着提包的环环。
“他饿了,哥!”黄婷的每一毫气息都往何坎身上粘。
“他也饿了,婷婷。”他的右手抓不着她的全部。黄婷捏了他的手,交给他一个挂包,自己推着大的,背着小的。
这是心甘情愿的负载。她曾给何坎说,生两个娃,一儿一女,都由她来喂;何坎用他的一只手教他们上学念书就够了。就像他当初辅导她。
两盘水饺,吃得光光的,两碗面汤,喝得净净的,仍不解渴不解饿似的,他们相视而笑;他想伸手给她擦嘴,红红的辣子绕了她口唇一圈,可人多眼杂,他的心思,她明白。就把折叠好的柔软的餐巾纸递过去,她得自己来。
他一刻心痛,自己的缺少,将来会给朝思暮想的女人带来怎样的拖累,增添多少麻烦,张开的臂合不拢……黄婷面前,他雨丝般的混乱。她向他说了什么,她问了他什么,都化在绵绵雨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