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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29,秦敬尧

秦敬尧慢慢长大了。到学堂念书不长时间,他就不愿再去了。他爷秦天宝每天拉着他,强逼着他去。可这娃娃,就是不听话,去了要么玩耍,要么逃学,弄得秦天宝一点办法都没有。秦怀禄知道后,恨恨教训了他一顿,告诉他,再敢逃学,就皮鞭侍候。秦敬尧依然是先前那样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是不好好念书。十二岁那年,有天晚上,他听爷爷安顿赵憨娃去给家里跑食的母猪打圈,就寻思那打圈是咋回事儿,想去亲眼看看。第二天,他给先生陈凤请假,说外奶病了,妈要带他去看,就从学堂出来,偷偷跟上长工赵憨娃,去阴界城集上给猪打圈。所谓打圈,就是给母猪配种。这种事,一般是不让娃娃们参与的。可赵憨娃到底还是没挨住秦敬尧的纠缠,带着他去了。母猪发情俗话叫跑食,跑食的母猪是不听人话的,好不容易拉到集上,已经到后晌了,那秦敬尧第一次看到公猪给母猪打圈的情景,吃惊得张大嘴,说不出话来。等给母猪打上圈,天就快黑了,两人牵着猪回来,已经半夜。家里人只知秦敬尧去念书,可放学了还不见回来,就到学堂去找,听陈凤说了缘由,就知道他逃学不知去向。四处寻找,不见踪影,一家人心焦无比。半夜他一回家,秦怀禄二话没说,就拿起皮鞭,扒下他的裤子,在他的尻蛋子上狠抽一顿,尻子上顿时泛起了一道道血红青印,只听那秦敬尧连喊带叫,哭嚎不已。赵憨娃上前劝解,也让秦怀禄给戗得没了言语。这一顿打,让秦敬尧记恨了一辈子,也给赵憨娃心里埋下了不舒服。当夜,秦天宝,桃花和金兰芳,一边埋怨秦怀禄下手太重,一边心疼地给秦敬尧擦试伤痕,敷药止痛。

秦敬尧挨了打,开始不吃不喝,好不容易劝他吃饭了,可始终不说一句话。等尻蛋子上的伤好了,他就来问赵憨娃,他是不是他大的亲儿。在学堂里,他也从其他娃娃的口里多少听出点音儿,说他不是他妈亲生的。这个疑问一直藏在心里,今天他要问个明白。

按理,赵憨娃不会去管东家这些事,也不会给秦敬尧说这话的。他来秦家这些年,秦家待他不薄。但赵憨娃毕竟是个长工,秦怀禄打儿子,那实际上是在打他,是他把秦敬尧领出去的。他当时还劝解秦怀禄来着,可秦怀禄一句话,把他噎得差点上不来气了。秦怀禄说,把你还算个人嘛。他怎么就不算人了,这些年来,他为秦家出力流汗,当牛做马,到头来,连人都不算,他算啥。秦敬尧来问他,他就说,你去问你大呀。秦敬尧说,我不问,我就问你,我是不是我大的亲儿。赵憨娃叹了一声气说,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你既然问我,我也不瞒你。接着就把秦怀禄和他如何到莫家集,用一匹骡子和半褡子钱,换他回来的经过说了。秦敬尧半天没有说话,赵憨娃的话终于证实了他的猜测,他不是他大的亲儿,他和这个家没有一点关系。他又问了赵憨娃他是谁家的娃娃,他想去找。赵憨娃说,我问过你妈,是杨家掌常家。但赵憨娃接着说,你不要去找,你一走,家里人会伤心,我在这里也不好呆了。秦敬尧说,我不管,我就要走。第二天天不亮,秦敬尧就悄悄爬起来,独自出门,向着北面方向,一个人走了。

等秦天宝起来,准备让孙子上学时,才发现秦敬尧不见了。四处去寻,早已没了踪影,他一下瘫坐在院里的牲口槽边,半天也没起来。桃花见了,问他是咋了,他症了半天才说,咱的孙子,走了。桃花问说,走了,走哪里了。秦天宝说,你自己看吧。桃花院里院外寻了半天,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子走了,一下放声哭了起来。秦怀禄不在家,金兰芳听到婆婆哭,出来一看,也明白过来,自己疼来疼去的儿子,竟然离家出走了,就一下瘫坐在了地上。赵憨娃远远地看着这一家人的举动,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不该告诉秦敬尧那些事,但悔之已晚。

秦敬尧出了家门,就一直沿着往北走的路,急急而去。他知道莫家集的大体方向,在北面,有八十里地,他要自己找到那里,去寻他的家。他对现在的家已经伤透了心。打小开始,他就被逼着去念书,他不爱念书,他烦那些三字经,千字文,新国文课本。还有那大楷,小楷,写文。他最爱干的是放羊,喂牲口,看大人耕地,去看外面的风景。打小开始,他就没有自由,干啥都得听大人,听先生的,他不能去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干这,不能干那,稍不合大人的心意,就要被教训,甚至挨打。这次,他就是跟着赵憨娃,去看了看给猪是怎么打圈的,就遭到这样一顿毒打。他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亲生的就不会这么对他。他总算脱离了这个家,他要回自己的家,真正的家。

太阳出来以后,他已经走了快十里路了。后山的路,宽敞。满眼都是无尽的山峦,路边坎塄上长满野刺蒿草,一条条间里,麦子快要熟透了,泛起一阵阵麦香。他看到人们赶着牲口,去地里干活,有人还吆吆喝喝地唱开了山歌。

拾了个铲铲打了个镰,

表兄哥,

心闲做了个心不闲。

拾了个麻杆钉了个秤,

表兄哥,

心定做了个心不定。

秦敬尧边走边想,若是自己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做个流浪的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啥,就干啥,该有多好。可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转过了山湾,他还能听见那人在唱着。

我想你不是这么个想,

表兄哥,

三天只喝了半碗汤。

要问这半碗汤咋喝来,

表兄哥,

就像病人咽药来。

秦敬尧边走边问,到晌午,又饿又因,就走不动了。他后悔自己只顾走,忘了带个馍馍,现在饿了,又没东西吃,剩下的路,怎么走得下来。忽然看见路边不远,有一片杏树,树上的杏儿黄了,也没人去摘。就攀上树去,吃了个饱。歇歇又走。

天擦黑的时候,他就来到了莫家集镇上。本想再走,可是脚上已经起了水泡,疼得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街边一个大门旁,脱了鞋,坐下来歇一会儿。店铺都已关门,街上行人稀少。他已经问了人,到杨家掌还有十几里路,夜路不好走,问路也不方便,就决定晚上在这里过夜,明儿天亮再走。坐了一会儿,肚子就饿得像猫抓一样。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在哪里找吃的呢。他决定索性忍上一夜,明天到家就有吃的了。坐了一会儿,就有个男人,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娃娃来到门前,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从他脚前绕过,就开门进去,又从里面关上了门。原来是这家主人回来了,只要不赶他走,他就决定在这门上过一夜。

天已经黑尽了。家家门里都亮起了灯。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后,整个街镇都安静下来了。秦敬尧往门洞跟前挪了挪,准备靠在门板上睡一会儿。不想,这时门却开了,刚才进去的那个娃娃,把头探出来说,呷,给你馍馍。就把一个蒸馍递给了他。没等他说一声谢谢,那娃娃已经从里面关上了门。手里那蒸馍还热着,他拿起蒸馍闻了闻,蒸馍的香味让他禁不住想几口吃完它,可他还是拿着馍馍,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吃起来。莫家集的这个蒸馍,让秦敬尧感到是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个蒸馍,让他整整记了一辈子。

吃了蒸馍,秦敬尧带着无限的满足和回味,在那个门洞子里,靠着门板,甜甜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当街上有人开始走动的时候,秦敬尧就起来,穿上鞋,回头望了望那家人的大门,就离开街镇,向杨家掌方向而去。

晌午时分,他就到了杨家掌。杨家掌不大,就五六户人。他问一个耕地的人,十年前有个丢了娃娃的常家在哪里,那人给他指了方向,他就来到靠山湾里头的一家土窑庄前。庄子非常破旧,崖面子上的土块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他在门前站着,不知怎么和家里的人相认。

不一阵,从窑门出来一个妇人,四十来岁的样子,头发已经花白。她定定地瞅着秦敬尧,问说,娃娃,你找谁呢。

秦敬尧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母亲无疑。他颤动着嘴唇,想喊一声妈,可嗓子里像堵了块东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不听话的眼泪就从脸上滚了下来。

妇人也觉出了异样,走近一步,迟疑地问道,娃,你是谁。

秦敬尧流着泪说,我就是你十年前在莫家集丢了的儿子呵。

他妈吃了一惊,说,你说啥,你是二娃子。就奔过来,摸了摸秦敬尧的头,又看了他耳朵后面的胎记,在他脸上端详了半天,忽然抱住他,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你真的是二娃子,你想死妈了呀。秦敬尧叫了一声妈,也忍不住大哭起来。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背着一捆柴回来,看到两人抱头痛哭,也傻了。他妈看到,就对小伙子说,大娃子,快来,你兄弟二娃子回来了。小伙子一下丢了柴捆,跑过来揽住秦敬尧说,你是二娃子吗,你真的回来了吗。母子三个又抱头痛哭了一回。

一家人哭够了,才问起分别以后的事情。秦敬尧说了自己被抱走给秦怀禄做儿子的经历。又说了自己怎样听了长工的话,才找到这里来的。

他妈听了,叹口气说,一去十年多,没想到你还能找回来。只是咱这家,可就没有秦家那么幸运了。

原来,那年过会的时候,他大已经疾病缠身,是给人拉长工挣下的病。他妈带着哥哥大娃子,抱了他,来到会上给他大抓药。药没抓上,却把他给丢了。说起来,那秦家还是有良心的人家,留下一匹骡子,还有半褡子钱。要不是那半褡子钱,他大也熬不到后来。也是命中注定,他们家遇上了民国十八年的饥荒。他大的病本来就没好利索,加上没有吃的,不久就病饿而死,他还有一个姐姐,也没活得下来。要不是用骡子到财东家换了粮食来,她们母子俩,也活不到现在。

他妈说完,几个人又哭了一回。想这世事艰难,能活过来,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是多么的不易。

她妈就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做来让他吃。穷人家,能有啥好东西。一碗白面,就算过年了。家里穷是穷,可有亲情,是啥东西也换不来的。

住了十来天,他妈就对秦敬尧说,娃娃,你还是回吧。你现在已经是人家的儿子了,咱做人得讲良心。你大你妈没本事,就造了这个穷家儿,咱已经花光了人家的钱财,用人家的骡子度过了十八年的饥馑。咱不能光图自个,还得想想人家。你不打招呼,跑出来十几天,那秦家人不知急成啥样了。说着,就从箱子里取出一只眼镜盒子,递给秦敬尧,说,娃娃,把这个拿上。这是那秦家剩下的唯一东西了,就留给你吧,你妈再没啥好东西给你了。

秦敬尧尽管不愿离开,但想想秦家一家人对自己的好,想想自己这个家穷得缺吃少穿,再呆下去,怕连饭都吃不起了。也就听了他妈的话,启程回家。

既然知道了路,认了亲,那就还可以回来。因此,秦敬尧走的那天早上,倒也没太难过。他带了两个糜面馍馍,只用了一天,就回到了芦花湾。

秦敬尧回来以后,快要绝望的一家人,就像得到了一件丢失的宝贝,搂住他抱头痛哭,再没多问他一句话。只要他回来,一切都顺着他的意思。他愿意怎样就怎样,再不多干涉他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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