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我去找你了。
张梅琮心里这样想着,他们从地狱归来,如今只不过是再回去罢了。
眼看张梅琮就要自我了断,离着他最近的古鹤猛得撞到他身上,山河剑的剑刃抹着张梅琮的脖子而过,划破了表皮,现出一条血痕,但好歹是救下了他。
张梅琮被撞倒伏地,苏氏迅疾地把山河剑踢开,紧紧地抱住张梅琮哭道:“儿啊,你不能啊!”
古鹤强忍着悲痛,哽咽道:“灵姐姐历经磨难才……才把你救活,你……你不能……不能辜负她的心血。”
张梅琮面如死灰,心丧若死,怔怔地、痴痴地看着路钟灵的面容。
这次,她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
“呃——”路毓秀发出了一声低沉闷哼。
柳壶急忙凑上前道:“二姑娘,你醒了。”
路毓秀慢慢地睁开眼,茫然了一下,然后眼中升腾起强烈的杀意和无边的怒火,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张秀山,我杀了你——啊——”
她往前一冲,身子无力,扑到在地,绝望而疯狂地嘶叫,好似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般死死盯着张秀山,伸出两只手掌对着张秀山的方向,好像要去抓他,青葱十指全都渗着血,她的心好似要炸裂一般:“啊——我杀了你——”
柳壶悲痛地拉着路毓秀,现在的她莫说是杀了张秀山,连只蚂蚁都捏不死。
张秀山望着她,望着她只剩下仇恨的眼睛,直感觉从脚底凉到了头顶,如坠冰窟,毛骨悚然。
另一边,张梅琮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路毓秀,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对着张秀山大喊道:“是你害了她——”
张梅琮猛挥了一下手掌,一条黑岩地龙从地底窜出,发出震天龙吟,带着决绝的气势,直冲张秀山而来。
张秀山心中既恨也怒,既悔也恼,心中的委屈无处发泄,仰天大喝一声,同样幻化出一条黑岩地龙,迎面打去。
两条黑岩地龙轰然相撞,地动山摇,大地皲裂如龟纹,乱石纷飞,如狂雨骤下。
张梅琮全身一震,“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张秀山倒退数十步,脸憋得通红,一时怒气攻心,也“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父亲!”张梅瑞急忙扶住张秀山,其他人也纷纷来到张秀山身边,关心着他的情况。
这边,柳壶已经急切地告诉了路毓秀关于路天涯归来和孩子还活着的两件事,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要为这孩子着想,现在不能做傻事啊。”
路毓秀见姐姐和孩子双双惨死,她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再无一个亲人,所以绝望之下存了死志,可是现在知道孩子还有救,自己还有亲人可以依靠,求死之心渐去,连忙去看姐姐的孩子。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一定要救活这个孩子,一定要把他养大。
路毓秀艰难地站起来,一点儿一点儿地挪到路钟灵的身边,流着泪,微笑着,满怀憧憬着,轻轻说道:“姐姐,我们回家。”
她轻轻地伸出手,把路钟灵横抱在胸前。柳壶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毅力,居然还有余力抱起路钟灵。
灵秀堂的人跟在路毓秀身后,缓缓走出青园。
张秀山目送着他们离开,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路毓秀迈出青园大门,走出几丈远以后,猛然转身抬头,怒视着门楣上的“青园”大匾。
“呛啷!”
山河剑出鞘。
似一道流光贯穿了“青园”大匾,整个大门轰然倒塌。
“青园,我定叫你血债血偿!”
有人把消息报给了张秀山,张秀山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惨叫一声,立刻就昏了过去。
众人连声呼唤,掐人中,喂药丸,折腾了一会儿,张秀山终于苏醒过来,他一把抓住旁边的金令院院主张秀简,喘着粗气急切地道:“快!快去金王教求援,求金王来救我青园,快!”
张秀简大为不解:“这是为什么?”
张秀山惨淡地道:“路毓秀她……她想让青园全都给她姐姐陪葬!”
数日之后。
灵秀谷里高搭灵棚,全部缟素,长杆丧幡,阴翳悲伤的气氛笼罩在灵秀谷的上空。
路钟灵在灵堂里停尸数日,路毓秀身戴重孝守在灵前,一刻也不曾离开,一应丧葬规程全由古鹤操持。
二百七十六年前,路家姐妹的父母遇害,路钟灵封闭灵秀谷,带着妹妹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之后再未归谷。岁月悠悠,当年离开时的鲜活女子,再归来时却已经是冰冷的尸身。
路钟灵在青园遇害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地灵秀堂歇业十天,祭奠路钟灵。
灵秀堂十三大分号的掌柜已经全部赶到灵秀谷,他们各自带了手下,请了帮手,一个个怒火中烧,群情激愤,叫嚷着要和青园开战。
青园和灵秀谷之间的三千里山河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但是灵秀谷和灵秀堂的战力加起来也不及青园的一成实力,纵然他们全都拼死了,也是于事无补。古鹤叫他们都在灵秀谷里等着,等着那个可以给路钟灵报仇的人。
叱咤风云六百载,山河一剑破九霄。
剑圣,路天涯。
灵秀谷的上空突然风起云涌,黑云压地。
电闪雷鸣之中,一个裹挟着雄浑剑气的身影从天际轰然坠地,他身后卷着数道通天的黑云龙卷。一时间,灵秀谷里狂风大作,白幡猎猎作响,众人屏息倒退,天地为之变色。
那狂风突到灵棚前戛然而止,生生消散。
一个怒发冲冠、两目血红的白发老者似一道闪电冲进了灵堂,旁人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只感觉眼前一闪,然后就听到灵堂里传来痛哭之声。
时隔三百年,灵秀谷又迎回了一位曾经的主人。
“灵儿,我的灵儿啊,我的灵儿啊!”哭声震天,房梁微颤,老人痛哭流涕。
“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呀?都是我对不起你们啊,是我不好,我不该,我不该去那迷宫里啊!”路天涯扑在路钟灵的身上,捶胸撞头,癫狂不已,“我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呀!是我害苦了你们呐!我真的该死啊,我来晚了,啊啊啊啊啊啊!”
路天涯仰天长啸,老泪纵横,整个灵堂剧烈晃动,外面的人也站立不稳。当年他进入太乙迷宫时,儿子儿媳和两个孙女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他才了无牵挂地去了太乙迷宫。可是如今回来,他看到的却是家破人亡的景象,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心中悔恨交加,痛不欲生。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老猫原本卧在路钟灵的手边,路天涯来了以后,它便跳到了地上,默默地蹲在了路天涯的身边。
剑刃轻鸣,带着微颤,轻轻地移到路天涯的面前。
路天涯的眼中闪过无比熟悉的幽蓝剑芒,那是曾与他相伴六百余载,杀敌无数的山河剑。他抬起头,凝望着眼前的女子。
路天涯进入太乙迷宫时,路毓秀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儿,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小小的、凶凶的小人儿身上。
路毓秀握着剑柄站在另一边,她的泪已经流干,她的心已经坚硬似铁,她的脸冷如冰、寒如霜,两只眸子却灼灼似火,天生就带着几分威怒的眼睛此刻比野兽还要暴戾凶狠。
路天涯曾经对自己的儿子说过,他最喜欢的就是秀儿这双眼睛,凶凶的,看着有点儿吓人,又有点儿可爱。
“小的时候,我最喜欢听爹爹讲你的故事,他说你是大英雄,你强大、威风、无所不能,你的敌人单只听到你的名字就会吓破了胆。爹爹说你最重感情,为了父母,你不惜和整个家族为敌;为了妻子,你承受了刀山火海之苦;为了兄弟,你九死无悔,百年忍辱,一朝复仇。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守护你的亲人、你的爱人、你的朋友,你会让所有伤害了他们的人都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路天涯缓缓站起,深深地、用力地握住了山河剑的剑刃。山河剑战栗地嗡嗡作响,它重新感受到了那久违了三百年的熊熊怒焰。
“我相信爹爹,他从来没有骗过我。”
路天涯决然坚定地道:“他没有骗你!”
路毓秀轻轻地松开剑柄,不带一丝情绪地道:“证明给我看。”
“凶手是谁?”
“青园。”
狂风吹卷,长杆折断,路天涯裹挟着风雷冲上云霄。灵秀谷距离青园不过三千里,路天涯半日即达。
青园四周亮着一圈厚实的光幕,那是青园的护派大阵所激发的结界。这个大阵以地脉灵穴的充沛灵气为根基,由青园十四个地仙巅峰的高手和近百名九灵地仙共同维持,可以阻挡天仙的进攻。
张秀山倾尽了青园所有的底蕴,严阵以待,应对即将到来的灭门危机。
张秀山站在青园里,望着远方的天空,天际有一条黑线渐渐扩散逼近,蔓延数千里,张秀山正色道:“来了。”
黑云从灵秀谷一直蔓延到青园,浓重的黑云厚达几百丈,通天彻地。沿途所有生灵都惊惧匍匐,这仿佛末日一般的景象,不知是哪里的怒神下凡,想要摧毁人间。
那浓厚的黑色云墙剧烈翻滚,伏地前行,风雷之声震动万里。青园上空密布黑云,阳光已经撒不下来,方圆几千里从白昼变成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