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善澈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盛,眼锋锐利,似欲择人而噬,一派掌门的威势悄然散发出来,整个大殿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安静得吓人。
孔善琉的脸上渗出冷汗,他对这位兄长十分敬畏和拥戴,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未曾稍有违逆,如今见他这般愤怒,浑然没有一丝对他的容忍和维护,心中惶恐不安,如芒在背,扶地的两只胳膊不由自主地发颤。
“孔善琉,我在问你话!”
孔善琉身体突兀地一颤,犹自坚持着大声道:“请掌门明鉴,孟德青狂悖无德,暴虐无行,实为日后祸害,我要杀他,只是为了提前除害,绝无其他目的,也无需受人指使。”
“好,好,好!”孔善琉气得嘴唇发白,攥拳的指节咯咯作响,“孟德青是不是日后的祸害,我不知道。但是你,你这个祸害,是今日的祸害。来人……”
就在此时,堂下右边的席位中坐在第六位上的男子突然站出来,他是孔善澈的亲弟弟,“善”字辈行五孔善枝,天仙榜排名第二十五。
“掌门息怒!”孔善枝站在堂下,打断了孔善澈的话,“掌门,六郎毕竟没有真的杀了孟德青,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找到孟德青,解救侍女绿萝,平息灵秀谷之怒。”
孔善澈喘着粗气道:“你说的事,我自然会安排人去做。现在,就说他孔善琉的事!”
孔善枝执礼道:“那么孔善枝请求掌门,念在六郎曾经为儒门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份上,念在他以往兢兢业业,未曾有过一丝懈怠的份上,对他宽容几分,从轻发落。”
孔善枝身为天仙,又是掌门亲弟,拥戴者众多,他这一站出来,顿时也带动了一些其他有意的人,左右两列中陆续站出来几人,都是请求对孔善琉从轻发落的。
孔真鼎看准了时机,也站出来给儿子求情。
两大天仙,数位长老,数个家族代表,全都异口同声地给孔善琉求情:“请掌门三思!”
然而,坐在左边一列首位的琅琊王家的代表王贤,他站出来之后却是主张对孔善琉严惩不贷,绝不可姑息枉纵。王家一带头,勃海路家、江左萧家、岭南谢家、雁湖方家等数个儒门大家族的代表也都站了出来,主张严惩。
这些大家族的代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当初孔善琉在梼杌之乱时滥杀妖类,致使局势失控,战事扩大,几大家族有许多人枉死其中。事后清算时,孔善琉功过相抵,未曾受到惩罚,这些大家族一直对孔善琉颇有微词。
两边意见僵持不下,各有重量级的主张者。
孔善澈坐回椅子上,稍敛了怒气,厉声喝道:“孔善琉,对于我列述你的诸项罪行,你可有辩解之词?”
孔善琉沉默了一会儿,道:“孔善琉无可辩解。”
孔善澈目光一凝,抬头面向着众人,正色道:“孔善琉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罚其关禁百年,永不得任事,并对外昭示其过,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哗然一片。
说到底,孔善澈所列述的六项罪行里,除了第二项“暗杀同门”是较为严重的,其他五项都是可大可小、大有转圜余地的罪名,而孔善琉又是杀人未遂,即便要对他进行严惩,也到不了孔善澈说的这个地步。
关禁百年的惩罚已经算是够重的了,最狠的是后面两句:永不得任事,这句话彻底断送了孔善琉的前途,至少是在儒门的前途;而“对外昭示其过”这种惩罚对于重视名声的儒门弟子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以接受。
“求掌门三思!”孔善枝骇然失色,当堂下跪。
孔善琉全身剧烈震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他呆望着兄长,痴痴地道:“三哥,你……你说什么?”
“三郎,你这是要毁了六郎吗?”孔真鼎哀声苦脸,眼中带着深深的不解和怀疑。
孔善澈怒道:“孔善琉其罪当诛,如此处置,已经算是轻的了。”
孔善琉流下两行泪,心中悲恸不已,他哀怜地乞求道:“三哥,求您宽恕弟弟这一回吧。”
很快便有更多的人站出来,有提议少关几年的,有提议让孔善琉戴罪立功的,有提议只在儒门内部昭示其过的,也有人提议说不要急着处罚,可以先征求一下灵秀谷的意见,总之都是给孔善琉求情的。
几个主张严惩的大家族代表也倍感意外,他们没想到掌门会这么严厉,对孔善琉所做的惩罚远超他们心中的预想,一时都沉默不语。
众人僵持了半个多时辰,孔善澈坚持己见,毫无动摇之意,其他人竭力求情,很快又跪倒了几个,孔真鼎被逼得老泪纵横。
反对者众多,孔善澈怒极,拂袖而去;孔善琉被带下去关押,择日再议定处罚;今天的会议就这样不了了之。
自始至终,孟渊壑、颜正信、曾广淳和袁清都没有表达态度,而这四个人的态度又极其重要,可能一句话就会改变掌门的想法。这其中孟渊壑的态度无疑是最重要的,只要孟渊壑能说两句宽容的话,那孔善琉的处境就会好上很多。
会议散席,孔真鼎和孔善枝就召集了许多同门,准备竭力游说这四位。
袁清和颜正信回家后各自闭门谢客。袁清的辈分太高,人们吃了闭门羹以后也不敢说什么,可是颜正信就没有这个待遇了。跟孔真鼎一辈儿的老家伙们才不管他谢不谢客,府门关了也给你砸开,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当什么缩头乌龟,你好歹也得帮善琉说句好话吧。
颜正信躲着不见,派出自己的儿子颜平易去给气势汹汹的长辈们赔礼道歉。颜平易点头哈腰,小意逢迎,做足了孙子辈儿的礼数。这些爷爷辈儿们再生气恼火,也不能对这个孙子辈儿怎么样,最后只能是心里骂骂咧咧的,脸上很不痛快的走了。
颜平易好像打了一场很艰难的大仗,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他恭敬地送走了最后一位爷爷辈儿的老人,来到了父亲躲闲的静室。
这会儿颜正信正悠闲地打着棋谱,他精通棋道弈术,从棋理悟道,晋位天仙。世人评定当世围棋大家,颜正信位居榜首。
颜平易走上前,如释重负地笑道:“父亲,人都已经走了,您可以出去了。”
颜正信一边兴致浓郁地看着棋谱,一边捏着棋子搁在棋盘上,对颜平易的话只是微微一点头,“嗯”了一下表示听见了,顺手指了指对面:“坐吧。”
颜平易坐到棋盘的另一边,仔细观察着棋局,很快便沉迷于其中。
过了一会儿,颜正信语气淡淡地道:“对于今天你掌门师叔的表现,你有什么看法?”
颜平易凝眉想了一下,表情凝重地道:“孩儿当时不在议事大殿,当时的情形也只是从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里大约知道了一些。孩儿感觉很奇怪,掌门师叔这次表现得过于愤怒,对善琉师叔的处罚着实是太严重了,孩儿觉得这有些反常。”
“能感觉出来反常,你小子还不算傻。”
颜平易腼腆地笑笑:“孩儿愚钝,只是能感觉出来反常,却是说不上具体的来,还请父亲点拨。”
颜正信仍是全神贯注地在意着棋局,随口道:“多听,多看,多想,不要局限在当下的一人一事上,你掌门师叔这次可是用意颇深,你得用心揣摩。”
颜平易若有所思,颔首道:“是,孩儿知道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孔善琉被抓的消息当天就被外界知晓了。
人们先前还都等着看好戏,天下第一的剑圣对上天下第一的门派,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有闲着无聊的好事者甚至也启程去了万妖殿,在他们的预想中,未来一定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旷世大战。
就在人们翘首以盼,等着孔善琉北上的时候,他居然被儒门羁押了,这场大戏似乎要戛然而止,外界纷纷探听此中内情。不过能够进入议事大殿的人都是儒门的权力核心,在事情未定以前,他们是断断不会对外泄露半个字的。
外界顿时感觉这件事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扑朔迷离,难以捉摸。仙界整体的舆论对灵秀谷和路天涯不利,人们都认为是灵秀谷首先挑起了纷争,首先动用了武力;路天涯相帮妖类可能是事出有因,但也是恃强凌弱,蛮横霸道。
孔善澈暗中向灵秀谷派遣了德高望重的长老孔真桓,让他先安抚一下路毓秀,顺便再探知一下路毓秀的底线。
接下来的数天里,袁清和颜正信一直闭门谢客,谁也没有见到二人。而孟渊壑和曾广淳的府上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曾广淳作为四大家主中唯一的长辈,已经答应了给孔善琉求情。
孟渊壑的态度则依然是保持沉默,既不落井下石,也不雪中送炭。据孟府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孟渊壑夫妇曾多次在房中大吵大闹,两个人言辞激烈,针锋相对,互相有很大的怒气和怨气,甚至这几日他们夫妻都是分房睡的。
时隔五天,掌门孔善澈再次把众人召集到议事大殿里,二次议定对孔善琉的惩罚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