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逆转,孟渊壑气势咄咄,孔真鼎和孔善枝气势衰颓,在这样的言辞交锋里,气势一弱,便意味着理屈词穷,无可辩驳了。
孔善澈威严地道:“当初对孟德青的处置,是我与三位家主共同商定的,并无不妥之处。尔等不要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不清。”
孔真鼎和孔善枝齐声道:“是。”
孔善澈又对孟渊壑道:“孟师兄,坐回来吧,他们也是关心则乱,我代他们向你赔罪了。”
孟渊壑忽然感觉意兴阑珊,提不起精神来,身体微微一垮,气息稍稍一弱,反身面向着孔善澈,躬身道:“掌门言重了。”说罢便坐回了座位,兀自垂着头生闷气,神情惘然,看着有些颓废,完全没有驳倒了对手的快意。
颜正信在旁边轻轻拍着孟渊壑的胳膊,孟渊壑无精打采地抬眼去看他,只见颜正信神情肃然地微微摇头,眼神斜向殿内的众人。孟渊壑恍然,马上坐正了身体,抬起头,摆出庄重肃穆的表情,只不过眼底的那一抹失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琅琊王家的王贤开口了:“掌门,今天议定对孔善琉的惩罚,我等有些看法。”
孔善澈道:“王世兄请说。”
王贤道:“孔善琉罪孽深重,然其尚有知错悔改之心,并非不可救药。我建议惩罚孔善琉关禁三十年,百年之内不可任事,并对外昭示其过。”
这一天的闭门会议仍然没有得出一个确定的结果来,虽然有了曾广淳的求情,孔善澈减轻了对孔善琉的惩罚,但也只是改为关禁六十年,另外两条处罚丝毫不改。就连王贤这些主张严惩的大家族代表,提出来的建议也像是在给孔善琉求情。
到最后,孔善澈对孔真鼎义正言辞地道:“二叔,六郎是咎由自取,我要对他严惩也是出于公心。你若真的为六郎好,让他自我反省、痛改前非才是正道。二叔帮我给六郎带一句话,让他仔细想想,何为敬天畏命?”
会议散席,孟渊壑把着颜正信的胳膊,神情苦闷地道:“我心里不痛快,你也别回去躲闲了,陪我喝两杯。”
颜正信同情好友,任由孟渊壑拉着自己到了他府上。
今天孟渊壑虽然驳斥得孔真鼎和孔善枝无话可说,但是也自曝了家门不和、夫妻失睦的秘闻,一想起后面可能会接踵而至的许多麻烦,颜正信也为好友感到难过和纠结。
两人推杯换盏,酒至酣处,颜正信叹道:“你嫂嫂已经逝去,我身边仅有一子一女,每日孤枕冷衾,恨不得亡妻死而复生,再续前缘。你上有慈母,中有贤妻,下有三子,本该是一家和睦,其乐融融才对。为什么弄得这般难堪?”
孟渊壑心思郁结,两眼噙着泪光,闻言灌了一大口,气愤地反问道:“你说是为什么?”
颜正信只轻叹一声,兀自饮酒,也不答话。
“你说,你说为什么?”孟渊壑不依不饶,目光直直地盯着颜正信。
就在这时,孟渊壑的长子孟德宥惊恐地跑了进来,跌跌撞撞地扑到孟渊壑的腿边,泪流满面地道:“父亲,父亲,求您快去救救母亲吧,母亲快要不行了!”
孟渊壑大惊,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母亲怎么了?”
孟德宥哭道:“祖母……祖母把母亲带到祠堂里,说要家法处置,要把母亲打死。母亲已经被祖母打得昏厥了,可祖母还是不肯饶她呀。”
孟渊壑心急如焚,撇下了颜正信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孟德宥犹豫地看了一眼颜正信,颜正信执着酒杯,颔首道:“快去吧,不用管我。帮我给你父亲带一句话,跟他说,以后待你母亲好一些。”
“谢谢颜师伯。”孟德宥感激地说完,急忙离去了。
颜正信喝了最后一口酒,意味深长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独自回家去了。
孟渊壑赶到祖宗祠堂,看到母亲手执着粗木棍,狠狠地抽打晕倒在地的妻子孔茹,孔茹的上半身衣衫多处渗出鲜血。次子孟德骁也晕在一旁,额头上有一些血迹,想来是阻拦孟母时,被孟母打晕了。
孟渊壑大骇,母亲一向慈祥,何以会这般狠毒啊?他急忙冲上前,夺下了孟母手中的木棍,气急地道:“母亲,您这是干什么?”
孟母满脸煞气,大怒道:“孔茹为妻不贤,为母不慈,不能相夫教子,为我儿分忧,为娘现在就把她打死了,改日给我儿另择良妻。”
孟渊壑只觉脑中混乱无比,直如一盆浆糊,他重重地叹息一声,把木棍扔到一旁,忙去查看孔茹和孟德骁的伤势。
孟母冷笑着,厉声道:“渊壑,明日你便写一封休书,把这妒妇休了,免得你们夫妻不睦,再闹出什么别的来,让人家看我们孟家的笑话!”
孟德骁只是脑袋被打了一棒,经孟渊壑疏通气血,很快便醒了。孔茹被打得遍体鳞伤,一时无法苏醒,怕是得休养一阵子了。
孟渊壑把孔茹横抱起来,临出祠堂前对孟母无比认真地说道:“母亲,以往是我对不起她,让她寒了心。孔茹是我的爱妻,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绝不会动休妻之念的。”
孟渊壑把孔茹抱回房中,给她疗伤敷药,一直忙活到了深夜。
夜半子时,虚弱的美妇人慢慢醒来,身上各处针扎火灸似的痛感让她忍不住低哼出来。
孟渊壑正坐在床头发呆,闻声欢喜不胜,急忙去看她:“夫人,你终于醒了。”
孔茹定定地看着孟渊壑,表情委屈,咬着嘴唇,凄苦不已。她眼中雾气氤氲,很快就是大雨滂沱,清澈深情的双眸便似两孔泉眼一般,泪流不绝,立刻就打湿了枕头。
孟渊壑手足无措地道:“你……你怎么了?是哪里疼得厉害吗?”
孔茹把头偏转向床里,抬起一直胳膊盖在眼睛上,声音如泣如诉,语带悲凉地道:“我不想看见你,我不想看见你,你走,你走,去找那个女人,随便你去风流、去快活,我不在乎。呜呜呜,我们的情分尽了,情分尽了……”
孟渊壑面带愁苦,自责地道:“夫人,以往是我寒了你的心,是我不好,你不要说这些气话……”
孔茹突然扑到孟渊壑的怀里,痛哭流涕,叫悔不迭:“渊壑哥哥,茹儿知道错了,茹儿再也不敢了,不要休了我,渊壑哥哥,原谅茹儿这一次吧……”
渊壑哥哥,茹儿。
孟渊壑有些发愣,这两个称呼陌生而又遥远。那是当初定亲之后,他和孔茹两情相悦,私下里的亲昵爱称。成亲之后,他称她为夫人,她称他为夫君。
他叫她“茹儿”时,想听她叫一声“夫君”是千难万难。
他叫她“夫人”时,想听她叫一声“渊壑哥哥”也是千难万难。
她还在瑟瑟地发抖,好像弱不禁风的蒲柳细苇,摇摇欲折,没有半分依靠,冰冷的身躯就和这些年被寒了的心一样,需要人去煨热。
孟渊壑用力地抱住了妻子的娇躯,想给她一些温暖。
“茹儿,对不起……”
翌日,孟渊壑闭门谢客。
四位重要人物,三位闭门谢客,孔善琉之事似乎已成定局。
孔真鼎去儒门监牢中探望孔善琉,把昨日议事大殿里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孔善琉颓然而绝望地哀泣道:“三哥他,真的就这样狠心,这样无情吗?”
孔真鼎面带沉思,道:“六郎,可能事实并非如此。”
孔善琉意外地看着父亲,眼中含有探询之意,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孔真鼎神情凝重地道:“为了请袁先生出面,昨夜我冒着风险潜入了先生的府中,可是我寻遍了各处也未找到他,随后我探查了整个儒门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我可以断定,先生已经离开了儒门。他在这个时候离开,必然也是得了掌门的授意。”
孔善琉急道:“先生他去了哪里?三哥最重视他的意见,现在只有他能说动三哥了。”
孔真鼎沉吟道:“我猜想,先生应该是去了万妖殿了。”
“先生着急去万妖殿做什么?眼下说服三哥才是最要紧的啊!”
孔真鼎严肃地道:“你还记不记得,掌门对你说过,万妖殿之行对你来说是必死之局?”
孔善琉愣了一下,点头道:“三哥是这样说过,还说要等先生回来以后再从长计议。”
孔真鼎颔首道:“这就对了。这几日我也在想,路天涯蛰伏百年,只想保灵秀谷一方平安,现在突然为了妖类挺身而出,即便得罪儒门也在所不惜,全然置灵秀谷于不顾。此等决心,何其可怕?
“若你贸然前往万妖殿,的确是凶多吉少。但是你不去也不行,路天涯会来儒门找你,那样就更加难以收拾了。你眼下受罚,并无性命之忧,但路天涯却是想要你的命。先生救重而不救急,他现在是去安抚路天涯,让他放你一条生路,想必掌门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孔善琉讶道:“路天涯要杀我?如果是这样,那他当日何必要多此一举地阻止路毓秀?”
孔真鼎表情奇怪地看着孔善琉,孔善琉不解地道:“父亲为什么这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