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主任正在头疼。
郭主任是很少头疼的。
虽然经常把学生们撵的鸡飞狗跳，在十二中很有些止小儿夜啼的作用，郭任强郭主任的内心却一直是轻松的，看着那些抱头鼠窜的学生们，他经常会有一种——啊，青春啊！这样的感觉。
十二班的班主任，没什么压力。
什么我家孩子为什么上不了重点，什么我家孩子为什么拿不了奖，什么我家孩子为什么参加不了比赛这样的事……家长们统统不会找来！
经常会听到的是，老师您看我们家孩子要怎么管教？
他还难得的能听到现在已经很少有老师能听到的话——这孩子您多费心，改打打，改骂骂！
管教熊孩子以娱，这才是当老师的乐趣啊！
所以，他虽然经常板着脸，目光像雷达似的在十二中转悠，内心却是——兔崽子们，这会是你们美好的回忆的！
而对于自己班的学生，只要不看考试排名，他也是喜欢的！
——看看，他们班的学生，多有活力啊！
啊啊，一班你们这些埋头苦学的，五班你们这些奋力争先的，将来想到你们的青春，是会惨淡的！
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会说的，经常说的就是——“都给老子老实点！玩玩玩！你们现在玩的高兴了，将来就有的哭了！XX，XXX你们几个不用偷笑，守不住你们家老子娘留的东西，照样有你们哭的！学习不好也给我学的聪明点，别傻乎乎的将来被人骗！”
伴随着这样的话的往往是啪啪的教鞭声，郭主任孔武有力的挥舞很容易让人想到皮开肉烂这样的字眼，所以，郭主任在自己学生心目中……那是相当有威严的。不过在这个时候，他还是头疼了，特别是当他看到足球队的几个男生打头，其他男男女女跟着都往办公室涌的时候，他的头更疼了。
作为教导主任，郭任强有一个自己的办公室，每天他就在这里煮个茶——是的，煮茶。
像付梓这样的班主任了不起了也就是泡个茶，郭任强却是有条件煮茶的，所以他的小日子平时那是过的相当不错的，不过当他看到自己的学生们川流不断源源不息的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办公室有些太空旷了……
“老师……”
“郭老师……”
“老师，你倒是给我们说说啊！”
学生们一进来就七嘴八舌的张开了嘴，郭任强立刻伸出了手：“一个一个说，王盈盈你先来。”
王盈盈其实是站在比较靠后的，不过她是班长，此时倒也没有人有异议，她也不客气，当下道：“老师，我们想知道万晚是怎么回事！”
“万晚？”
“嗯，范成和杨明明都没有来上学，所以，万晚是不是伤的很严重？”
郭任强暗暗的咬了下后糟牙，现在的学生！
尼玛这也太不服从管教，也太……聪明了吧！
“范成和杨明明都没来上学？有人联系他们了吗？”他板下脸，“王盈盈，他们找你请假了吗？”
王盈盈一怔，摇摇头，郭任强脸色阴沉：“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我现在就给他们的父母打电话！你们反映的问题很好很及时，现在先回去吧！”
“老师……”王盈盈有些发蒙，饶是他们再聪明，到底是比不过郭任强这种修炼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我们是……”
“你们说的问题，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打电话！你们先出去吧，盈盈，带同学们出去啊。”
有的同学这时候已经往回走了，王盈盈哦了一声，也转过了身，不过走到门边的时候她还是反应了过来：“可是老师，万晚到底……”
“我现在不就是要给他们的家长打电话嘛！”
在这里，他耍了个滑头，他说的他们，指的是范成和杨明明，但学生们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万晚，还很自觉地把万晚也列到了逃学的行列——万大队长平时懒散不务正业的作风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有的甚至在想，是不是输了比赛，他们几个不好意思上学了？
这么一想，早先的担心倒是散去不少。
当然，也有的暗暗疑惑的——郭任强怎么可能不知道万晚的情况呢？
不过他们很快又给他找到了理由，这种足球比赛郭任强向来是不上心的，大多时候是不来，来的话一般也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像什么老师带着一起加油啦和大家一起聚餐啦这样的事是从来没有过的，所以那一天，郭任强其实没有到？然后，也就不知道？
当然，也有人觉得自己好像是看到郭任强一起上了救护车，可那一天实在是太乱了，一时间看到的人也有些不能确定。
他们就这么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然后又有些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在走廊上，一干人都有些面面相觑：“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对……”
“没什么不对的吧。”
“老班怎么会不知道万晚的情况呢？”
“要是没什么事万晚的家长也不会给他说吧。”
“怎么会没事呢？”
“可是会有什么事呢？”
早先觉得万晚要出事的此时也说不出话了，万晚摔倒，被救护车拉走，他们都心慌意乱的，但是，在对着手机录下的视频分析研究之后，他们又觉得不太可能出什么事，要不是万晚虽然经常离场却没有输过球而且他们当时也是真的占了上风，甚至都要有人怀疑万晚是装的了……
“我还是觉得有事，要不范成和杨明明怎么不来？”
“范成来了！”
就在人们继续怀疑的时候，那边突然喊了一声，众人呼啦啦的看过去，就见范成提着书包，低着头一点点的从楼梯那边磨了上来。
他的脸是面向地面的，大家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头发一团糟，走路的感觉也怪怪的，就像全身的骨头都没了似的。
“范成？”王盈盈率先开口，其他人纷纷叫道，“范成！”
“范成你怎么现在才来？”
“范成你怎么了？”
众人跑过去，围着他，范成抬眼看了看他们，又低下了头，没有说话，而他这一抬头，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
虽然经常被万晚气的跳脚，但范成在十二班还是很有威望的，他的成绩不错，还是足球队的副队长——万晚这个队长基本是不干事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来处理。对于很多班级来说，足球队就是在有足球比赛的时候组织那么一下踢踢球，而对于十二班来说，这是个常态——有比赛的时候他们比赛，没比赛的时候也会组织个什么野炊啦交游啦，更有时候是全班拉出去和别人的校队耍一场！
这些活动，万晚不见得参加，就算参加了也是绝对不管事，所有的事情，都是范成来做。
要不是万晚的技术实在是太牛逼了，范成绝对早就给他顶到没边了——就算他没这个心，在大家心目中也会是这样的，而即使是这样，大家也是非常认可范成，何况范成的性格还不错，除了被万晚气的跳脚的时候，都是开朗大气的，而此时，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冰冷。
讽刺的冰冷。
有一瞬间，甚至让人联想到了毒蛇。
“范、范成你怎么了？”在怔了片刻，终于有人开口，“是不是不舒服啊。”
“是啊，范成你是不是病了？”
“有没有去看医生？”
“杨明明呢，他也没来，是怎么回事？”
……
当有了第一个人开口之后，其他人也就纷纷跟上了，虽然范成刚才的目光令人害怕，可这毕竟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最重要的是，这周围的环境大家太熟悉了，所以怕了那么一下之后，也就立刻忘了，何况，他们也是真的担心，而这关心，也让范成从自己的情绪里挣脱了出来，他再次抬头看了一下周围的同学，特别是看到足球队中同自己要好的几人，嘴角泛起了苦涩……
“队长，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场比赛了！”
“队长，和你在一起很愉快！”
“队长，你带给了我们很多胜利！”
“队长，让我们不要留下遗憾！”
……
那在开场前，更衣室里的那些话，虽然有不少是同学们自由发挥的，可是，在这之前，他们的确是背着万晚，开过一个小会……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是真的这么想的，同时，他们也是真的担心……
时令的射门那么犀利，如果万晚不在，哪怕早先占了优势也很有可能失败。
所以，要把万晚留在赛场上，起码要在他们有三个甚至四个球的优势后他才能下去……最好就一直留在那里！
“而且是要到下半场的最后时间才行！”
“对，哪怕咱们先赢了三四个球，如果时间还多，也绝对不能让队长下去！”
“这是咱们最后的校内比赛了，绝对不能输！”
“绝对！”
“绝对！”
“绝对！”
……
那个时候他们众志成城，那个时候他们手掌相贴，他甚至还有些得意——万晚啊万晚，让你总想偷懒，总想省事，这一次，我们可不会给你机会了！这最后一场比赛，你就同我们好好踢吧！
在计划这些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范成？范成？”身体被晃动了，范成回过神，就看到班长王盈盈正在他面前，这个大眼睛班长此时充满了疑惑和关心，“你要是不舒服尽管对我说，我帮你找老班请假。”
他抿了下嘴，摇摇头：“没事的的，班长……”
“那……”
“没有事的。”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看向众人，“万晚，过几天也会来上学的，杨明明也是……今天下午也许就会来吧，也许会晚两天……”
“那万晚到底是怎么了？他到底摔成什么样了？难道真骨折了？最多是骨裂吧！”一个有些瘦弱的女生开口，她声音细细的，“我昨天，问了我姑姑了，我姑姑说在咱们这样的年纪从那个高度摔下来一般最多也就是骨裂的，她、她是骨科医生，商大的……”
她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注释，声音越到后面越小，不过总算磕磕巴巴的把话说完了，而她最后提到的商大，也就是商城大学附属医院，虽然骨科不是最出名的，也绝对是令人信服了，所以不少人都点点头，然后又看向范成，范成抽了下嘴角——他尽力想挤出一丝笑容，但到底没有成功，所以最后这个笑就有些像调侃：“嗯，没事的……”
没事的。
万晚此时的情况，在外人看来也的确是不像有事的——除了他那打着石膏的右腿外，他其他地方看起来简直是太好了。
他的床正对着病房的电视，床铺已经摇了起来，面前摆着蓝莓、车厘子这些普通人会觉得奢侈的水果，而他的手上呢，正拿着一个叉子，上面叉着半块红心火龙果。
而整个病房里，只放了他这一张床。
单人病房。
虽然在小说影视作品里经常见，但在现实里，这种病房还是非常少的，往往是你挥舞着钞票也不见得能住上，特别是商大依附院这样的医院。
大片玻璃外射来的阳光是灿烂的，屋子里也没有医院那种人多而产生的混杂气味。
万晚看起来的确不错——刨除掉眼泪汪汪的站在那里的杨明明，高大威猛的少年此时含了两泡泪，一副随时都能再哭出来的样子。
万晚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把叉子递了过去：“吃吗？”
杨明明摇摇头。
“那帮我丢了吧。”
杨明明接过去，犹豫了一下，把那半块火龙果吃了，万晚翻了个白眼：“你说说你，也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能不能有点出息，让外人见了，还以为你爹妈虐待你呢！”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杨明明却不在意，他把叉子又递给万晚，揉了下鼻子：“队长，我、我会成为一个好门将的！”
万晚本来正准备再去叉个凤梨，听到这话，停在了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