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嚓嚓、咔嚓嚓嚓……
杂音越来越吵，越来越密，就像电视屏幕上覆盖住画面的“雪花”一般，听不清原本的声音，更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突然，在谁都没预料到的时候，杂音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晰的女声——
“晚上好……”
嘎嚓——
几乎就在说话声响起的同时，一阵椅子猛然划过地面的声响吓了全班人一跳——叶小远突然站了起来。
“……我们是Nightfall，黄昏乐队……”
闹鬼的校园
看见了吗，对面的那所学校？
对，八中的旧校区。你也知道啊，上个星期，全部的学生才搬到新校区去……话说回来，这所学校最近一直在传闹鬼了……
不止一个人听见了，学校里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却传出了上课的声音，就像有学生在教室里一样，读课文啦，背单词啦，有时候还有点闹哄哄的，特别是在晚上，附近的居民都说有听见脚步声……
是哪里的孤魂野鬼在模仿孩子们上课哪，前两天还有人特意进去看过了，你猜他们看到了什么？每间教室都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可就是很奇怪，你感觉得到好像有人在里面。一整间教室的人，能隐隐约约听见声音——学生上课的声音，有一间教室还传出了啪一声教鞭打在讲台上的声音……有人说，看到黑板上一点点出现了字迹。还有一个人说，他看见了人影……
也许这所学校里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啊——”
脚下踩了个空，卓语童慌忙抓住楼梯扶手，才没有跌坐在地。
心跳声持续了很久才有所平息。不对啊，虽然身患重感冒，思路连带视线都浑浑噩噩的，卓语童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她已经下了三层楼梯，按理说身体已经适应了阶梯数才对，怎么会无缘无故踩空了？
难道说——
她战战兢兢地回头扫了一眼阶梯，想起了一则著名的日本校园怪谈：说是学校的楼梯都是十二级的，如果变成了十三级，一旦踩到第十三级阶梯，就会跌入地狱，在那里，会有很多“人”等着你陪他们一起玩。
没事吧，卓语童心里紧巴巴地想，如果真要跌入地狱，这不就已经构成不可思议事件了吗？我不就是冲着这类事件来的吗？
这次任务，组织只给了她学校的名字、地点，告诉她从这里检测到了一点点不可思议事件的波动，就把她打发来了。
也就是说，究竟出了什么事，都得由她自己调查清楚。顺利的话，还要把可能的安全隐患一并解决了。
虽说调查从零开始可能会有点麻烦，但对卓语童来说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她可是连回到过去、修正历史的时间难题都成功破解了的人。现在是周六傍晚，她在去租的房子的路上正好路过即将转入的学校，看到“第八中学”四个金字，琢磨着时间还早，干脆就进来查看一番。
眼下就是在查看途中差点一脚踩空，并被自己的瞎想惊出了一身虚汗。
卓语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数一遍阶梯数的欲望。太傻了，快走快走！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收回目光，继续往下走。
不过，她边走边想，是受了感冒的影响吗？在学校里遛了一圈，她已经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劲。
黄昏的光线像落入池塘的雨，楼道，走廊，空荡荡的教室，靠窗的课桌椅，打上光线的后黑板……整所学校都笼罩在一片淅淅沥沥之下的静谧里，仿佛被时间的指针隔开的一段区域。
咚、咚……
不远处的操场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咚、咚——真是，哪所学校都有一群精力过剩的家伙，卓语童想着，拐下楼梯。
咚、咚、咚、咚……
快到底楼了，她猛地收住脚步，刚刚怎么听着像架子鼓的声音？
咔嚓嚓嚓、咔嚓嚓嚓……
突然，楼道间的广播设备像被疏通了似的，发出一阵咔嚓嚓的噪声，随即响起一段尖锐的嗡鸣声，刺得卓语童赶紧捂住耳朵。
搞什么啊，有人在调音响设备吗？
嗡鸣声持续了一会儿就落下去了，耳畔只剩下咔嚓嚓的声响。卓语童走到底楼，迟迟没有听见正式的广播声传出。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她瞥见几步远的墙角正溜过一只猫。
啊，还有猫。
感冒导致的鼻塞让卓语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她没有多想，就跟着那只猫迈开了步子。拐过墙角，走到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她眨了一下眼睛，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背黑色双肩包，穿衬衣的普普通通的男生，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大得盖住了半张脸。他迎面走过来，看都没看卓语童一眼就进了教学楼。
是学生啊，这么早就来自习。卓语童揉揉额头，回头一看，那只猫已经跑远了。
咔嚓嚓嚓、咔嚓嚓嚓……
调试广播的声音还在继续，卓语童掏出纸巾擤了擤鼻涕。感冒好像又加重了，星期一正式报到，明天就先歇着吧。就这么定了，她想着，向校门口走去。
“大家好，我是卓语童。”
对着新的班级做自我介绍，卓语童用的还是原来的老话。
“我最大的兴趣是搜集校园怪谈，越诡秘离奇越好，毕竟，每一所学校都有秘密……”说着，视线一偏，卓语童盯上了一副大得出奇的黑框眼镜——周六傍晚偶遇的男生恰巧就坐在教室靠中央的位置。
然而更吸引她注意的是，听完她的话，教室里明显有一点儿躁动。有几个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来有什么已经发生了。
“……想来这所学校也有很多吧，希望大家下课后能告诉我一些——阿——阿嚏——”
教室里顿时一堂哄笑。
该死的感冒！卓语童微微涨红了脸，走到指定的座位上。
果然，早读课刚下课，同桌、前后桌的同学就纷纷凑了过来，有意压低了声音说：“卓语童，你来得正好，就这两天，我们学校刚出了件怪事……”
“什么什么？”
卓语童熟练地做出一副极感兴趣的样子。
“昨天，不对，听说前天傍晚就有了，学校的广播突然出现了杂音……”
前天傍晚？卓语童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分析。这么说，当时她也在场，就是她听到的调试广播的声音吗？
“……然后到了昨天，还是傍晚的时候，有不少留下来晚自习的同学都听到了，广播里传出了歌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杂音很大，根本听不清楚她在唱什么，总之挺幽怨的，有点恐怖……”
广播里的歌声？卓语童暗暗思忖。
高三暑假，她翻了翻部里的记录，看到过类似的事件，多半是音频信号的接收问题，是哪里的录音被学校广播放出来了吧。
“……老师们也都在说这件事。听说声音放出来的时候，学校的广播室根本就没有人！监控录像都调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是有人说，是因为去年学校死了一个女生，平时最喜欢唱歌……”
“我也听说了，不就是我们年段的嘛！”
“（6）班的，好像是出车祸死的。”
“赶紧去问问，我们班有没有人认识这个女生……”
谈话开始向另一个主题偏离。
好了，不管什么样的校园怪谈，最后总会绕到“亡故学生的怨灵”上来，但十有八九都不是这么回事。卓语童真想把这个经验向全国的高中生普及一下……
上课铃响了，座位周围清静下来。
卓语童在调查报告上整理了一下搜集到的情报。广播里的歌声，今天傍晚还会出现吧，她想，先听一次好了。
做完这个决定，她停下笔，抬起眼，注视着坐在教室靠中央位置、戴黑框眼镜的男生。
我可是有吸引不可思议事件因素的体质，所以，卓语童暗暗地想，在周六傍晚遇见这个男生，应该不是偶然。
傍晚，放学后几乎全班人都留在了教室里。
带来的面包、牛奶、零食堆得满桌子都是，同学们你来我往，谈笑风生，气氛像郊游野炊一样其乐融融。
到走廊上一看，大概整所学校的学生都留下来了，其中有不少已经包围了学校的办公楼——广播室的所在地。
都是为了见证“神秘广播”吗？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卓语童不禁抚额，转身走回教室。
她紧紧盯梢的那个男生也留下来了。现在她已经知道，他叫叶小远。
“野餐”接近尾声，教室里的嘈杂声渐渐平息。应该说，整所学校的躁动都平息了，像是被风一点儿一点儿卸去了色彩。
时针即将指向六点——传闻中“神秘广播”传出的时间。
就在笼罩整所学校的寂静开始让人感到不安的时候，咔嚓嚓嚓、咔嚓嚓嚓，广播调音的声响出现了。
从办公楼的方向甚至传来了惊叫声。
“来了来了！”
“是真的！”
“要开始唱歌了吗？”
教室里的窃语声一下子撕毁了先前极不自然的寂静。但声音没有持续多久，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接下来的“歌声”。
咔嚓嚓嚓、咔嚓嚓嚓……
杂音越来越吵，越来越密，就像电视屏幕上覆盖住画面的“雪花”一般，听不清原本的声音，更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突然，在谁都没预料到的时候，杂音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晰的女声——
“晚上好……”
嘎嚓——
几乎就在说话声响起的同时，一阵椅子猛然划过地面的声响吓了全班人一跳——叶小远突然站了起来。
“……我们是Nightfall，黄昏乐队……”
女孩的说话声还在继续。是的，女孩，或者说女生。相当甜美的嗓音，应该是和在场的学生差不多的年纪。
说完这句话，说话声骤然变小了。
像是移开话筒，或者转过身去，冲同伴嘀咕了一句：“这样有点不好意思啊……说自己……是乐队什么的……”
也能隐约听见一声：“好啦，先唱了再说。”是有什么人回应了女孩。
“那我们就——”声音又变大了，是女孩重新对准了话筒，说道，“为大家献上一曲……哎，还是不好意思啊……嗯，我们的歌——”
嘎嚓——
又是一阵桌椅划过地面的声响。叶小远推开椅子，跑出了教室。
“他怎么了？”有人小声说。
卓语童紧跟着来到走廊上。她靠在护栏向下看去，叶小远已经跑出教学楼，向着办公楼跑去。
难道他认识广播里说话的女孩？卓语童不由得想。
“——希望大家喜欢。”
广播里，女孩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她像是后退了一步，同一时刻，从广播里传出了完整的伴奏声。确实有一支乐队的样子，吉他，贝斯，架子鼓……
架子鼓？卓语童愣了愣，会是她周六傍晚听见的声音吗？
她转回身，看向班里的同学，大家都面面相觑，大概根本没弄清眼下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而前奏之后，响起了女孩的歌声，很甜美、动人——
……
午后的风在黑板前层层叠叠
你藏起了小说遮遮掩掩
数学课下未完待续的呵欠
换不来一本英文以外的辞典
用一个课间交换一场起点
以教室为站点 投身冒险
走廊的光源
能否幻化出画框外的世界
平行的传言
将每一个明天改编
……
“很好听耶——”
“就是，一点儿都不吓人。”
“到底谁说恐怖了？”
一阵欢呼声，从每一间教室、每一栋教学楼以及办公楼前传来。卓语童看向办公楼的方向，叶小远已经从门口的人群里挤了进去。他是想找到那个女孩吗？卓语童垂下视线，如果传闻是真的，广播室里没有人……
Nightfall，黄昏乐队。
她默默地记下这个名字，沿着这条线索，应该就能找到广播里声音的发源地。
校园里，歌声没有停下，还在继续——
……
用一个课间交换一场起点
以教室为站点 投身冒险
曾经的欺骗
能否用窗外的风折成道歉
未来的信笺
也改变不了那一天
我们做出的预言
……
音乐教室里的演奏
黄昏乐队的歌在学校里引起了轰动。然而紧接着第二天，又有一条消息震惊了所有人——不止一个人听出来了，主唱那个女孩的声音，和这所学校前一年因车祸去世的一个女孩的声音一模一样。
她叫李虹瑶，去年高一（6）班的学生。
据说她在学校的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唱歌。
难道这次的事件真的和亡故学生的怨灵有关？卓语童不禁有些动摇了。
她把“Nightfall，黄昏乐队”这个名字发回组织，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收到答复。是和部里的联系断了，还是说部长认为这次的事件很快就能解决，想考验一下她？卓语童不由想起了具有前车之鉴的某件往事……
她也找过了叶小远。
很显然，他一定听出了广播里的女孩是谁，要不然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不管卓语童如何劝解，百般游说，叶小远就是紧闭着嘴，什么都不肯说。即使在听到卓语童的真实身份——不可思议事件管理局校园部干事之后，他也全然不为所动。
卓语童无计可施了。
自己调查的话，目前线索不多，只能试着推测。
她在调查报告里写下思路。
最有可能的情况，一是“时空跳转”，过去或未来的某段时间，在限定空间里，与此刻的时间转换了。也就是说，将过去或未来的某件事带到了现在。如果那个女孩真是李虹瑶，她已经去世，“时空跳转”只可能来自过去。
问题是，卓语童求证过了，在广播里唱歌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过。
二是“异时空”或者说“平行世界”。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场景，和这个世界有了短暂的重合。
这个世界的李虹瑶已经死去，并不代表另一个世界的“李虹瑶”会有同样的遭遇。事实上，平行世界有无数多个，并不是每个世界都有同样的人和事，也有可能千差万别。这类事件在管理局的档案上也不乏先例。
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了，卓语童停下笔，把思路转向另一个方面。
一天时间，足够她调查到叶小远和李虹瑶的关系：同是校音乐社成员，初中也在同一个音乐兴趣小组。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么看来，广播里的那个女孩是李虹瑶，几乎可以确定了。
如果是平行世界，傍晚广播响起的时候，在距离不远的地方，不会超出这所学校的范围，一定有一扇连接两个世界的“门”。
找到这扇“门”，去另一个世界看看，就能弄清很多问题了。
卓语童拿定主意，刚想收起笔，突然间又想起了一个叫她在意的地方。
周六傍晚，在她听到广播调试的杂音前，她应该是听见了架子鼓的声音。她记得不只有鼓点，还有镲片的乐声。
但声音不是从办公楼而是教学楼的最高一层传来的。
那里有一间音乐教室。
相较之下，卓语童更相信黄昏乐队的演奏场所在音乐教室，而不在办公楼的广播室。
那就以教学楼为中心，在这附近搜寻两个世界的接口吧。
傍晚一下课，卓语童就离开教室，在教学楼里上下搜寻起来。
黄昏的校园丢失了往日的寂静，放学铃响过许久，四下里仍是一片嘈杂。教室、走廊、楼道，每个角落里都聚着等待“神秘广播”的学生。从走廊向下望，已经有不少学生围向了办公楼。
卓语童从最高一层的音乐教室开始，一层层往下扫视。
如果她的推测不错，两个世界的接口出现的时间不会太长，大约就是广播播放的时间，也不会在人多的地方，否则到现在，早该有因穿越接口导致的失踪事件发生了。
卓语童走出教学楼，转过身，一边扫视楼层一边倒着走。
退了有一段距离，她停下来，视线越过人声攒动的走廊，符合这两点的，就只有最高一楼和底楼的楼道出口了。
咔嚓嚓嚓、咔嚓嚓嚓……
正当她锁定目标的同时，广播调试的声音出现了。
一秒钟的停顿，随即，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席卷了整个校园，甚至有人夸张地叫喊“黄昏乐队！黄昏乐队……”简直有演唱会现场的代入感。
来得正好，这样一来，“门”就开启了吧。
卓语童点点头，重新向教学楼走去。
咔嚓嚓嚓……
“大家好，我们是……”女孩的声音出现了，下一秒，尖叫声几乎要把整所学校掀翻。卓语童踏上通往楼道的一小段阶梯——“……Nightfall，黄昏乐队……”她拐过墙角，想起周六傍晚在这里看见了一只猫——持续的尖叫声——
她踏出一步——
喧嚣声止住了。
仿佛满世界的喧闹都随着脚下的一步分崩离析。寂静的黄昏完整、温柔地落了下来。在卓语童身边的，是一个被安逸彻底环绕的校园——只有乐队的演奏声、歌声，还随着广播在空旷的校园上空回响。
……
午后的风在黑板前层层叠叠
你藏起了小说遮遮掩掩
数学课下未完待续的呵欠
换不来一本英文以外的辞典
……
卓语童转过身，抱起胳膊等在墙角。
不到一分钟，果然，一个身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从楼道口闯了进来。
“你——”
叶小远目瞪口呆地看着卓语童，愣着神，瞬间又猛然惊觉了什么似的，环顾四周，难以置信地问：“这是你干的？”
“不是。”卓语童摇摇头，“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和我们的世界相平行的世界。”
“另一个……世界？”
“你刚才看到，我从这里通过以后，就突然不见了，对吗？”
“嗯。”
“所以你就跟了进来……解释一下，我们刚才通过的地方，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门’了。这扇‘门’原本就存在，和我没关系。”卓语童看着叶小远，说，“我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你就一路跟着我了吧？你知道我是专门来调查这件事的，所以想通过我找到广播里的那个女孩，对吗？”
“……对。”
叶小远点了点头。
“那就一起去吧。”卓语童说，看到叶小远果然同她预料的一样，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伸手指了指楼上，“他们现在应该就在上边。在音乐教室里。”
“门”开启的时间有限，卓语童没有多问叶小远什么。
他们沿着楼梯往上，越靠近音乐教室，广播之外的歌声和乐器的伴奏声就越发真实、清晰——
……
曾经的欺骗
能否用窗外的风折成道歉
未来的信笺
也改变不了那一天
我们做出的预言
……
走完最后一级阶梯，已经能看到音乐教室了，里面果然传出了更为清晰的演奏声，有人影——
砰——
没等卓语童反应过来，叶小远已经跑到她前面，一下撞开了门。
广播里，和眼前的音乐教室，演奏声都戛然而止。
卓语童追上去，在门边，她看到了教室里的一支乐队。架子鼓手、吉他手、贝斯手，都是高中生模样的男生，立式麦克风后站着一个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四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瞪着眼睛看向突然出现的叶小远。
而叶小远只盯着主唱的女孩，一步一步走近，出声道：“李虹瑶？”
“……嗯。”女孩点点头，抿着嘴，一脸困惑，“你……认识我？”
听到这句话，叶小远显然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回头扫了一眼卓语童，又转过来，对面前的女孩说：
“我是叶小远啊。叶小远，你不记得了吗？”
女孩皱着眉，看起来认真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
“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
“怎么会……”叶小远喃喃道，忽然提高了音调，“那你记得吗，我们写了一半的歌！你写的开头，送给我的……我已经写完了！那天……那天我要把它带去给你的，可就是那天，你……你……那首歌，我已经写完了……”
“对不起，我……”
女孩似乎有点害怕了，她后退一步，后面的三个男生也动身准备走过来。
“我们……一起写的歌，你也忘记了吗……”叶小远还在说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
这样下去什么都说不清，卓语童正打算自己过去，把平行世界的情况解释一下，突然想起他们来这边已经很久了，时间可能不够了，如果“门”关上那就糟糕了！想到这儿，她急忙上前一拉叶小远：
“时间不够了，我们先走！明天还可以来！”
尽管不情愿，叶小远还是最后看了主唱的女孩一眼，跟着卓语童出了教室，沿楼道向下跑去。
拐过底楼的墙角，全然无防备地，像是穿过了一面透明的屏障，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喧嚣又重新回到耳边。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收住了步伐。
“所以现在……”卓语童看着叶小远，问，“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未完成的歌
叶小远说的故事很简单，简单到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从初中加入同一个音乐兴趣小组开始，叶小远和李虹瑶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平时在学校里，他们真正碰面的时间不多，私下里却经常在网上交流音乐方面的事。叶小远说，他一直是个很平庸的人，唯一算得上特长的，就是他会谱曲，写歌。而他写的歌只给李虹瑶一个人看过，她给了他很多鼓励，也愿意陪他一起写。
广播里的那支歌，就是他们一起写出来的。
高一下学期，李虹瑶发了一首写到一半的歌给叶小远，想和他一起写完。叶小远用了一周时间把歌完成了。
那个周末，他正要把歌带去给李虹瑶，就在半路上，他接到电话，听说她出了车祸，抢救无效，当天就走了。
他再也听不到李虹瑶把他们一起写的歌唱出来了。
就算谱完了旋律，配上歌词，可失去了演唱者，这首曲子依然是未完成的。
“如果说是平行世界，”叶小远问卓语童，“另一个世界的李虹瑶也应该听说过我才对，怎么会什么都……”
“平行世界有无数多个，未必每个世界都有你和李虹瑶。也许在那个世界，你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卓语童停顿一下，看着低下头去的叶小远，刚想问下去，就听见他给出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答复：
“另一个世界的李虹瑶也好。我要把这首歌交给她。”
“神秘广播事件”发生后的第五天，星期三，高二（5）班的叶小远成了这则怪谈的又一主角。
星期二傍晚，就在广播里的歌声停下后，全校人都听见了接下来一段离奇的对话：
“李虹瑶？”
“……嗯。你……认识我？”
“我是叶小远啊。叶小远，你不记得了吗？”
……
“时间不够了，我们先走！明天还可以来！”……
从早读课开始，叶小远的座位旁就没有消停过——“叶小远，昨晚那个声音真的是你的吗？”
“那个人真是李虹瑶吗？”
“她不是已经……”
“她长得漂亮吗……”
“你是怎么做到的？”
……
然而不管怎么问，叶小远始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也有同学爆料，最后催促叶小远先走的声音，好像是和他同班的转校生卓语童的。更惊人的是，她几乎是随“神秘广播事件”的发生转来这所学校的。“神秘的转校生”使得这则怪谈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这一系列反响所造成的最大问题是，这天傍晚，卓语童和叶小远费了好大的劲才甩开跟踪的同学。不可思议事件管理局的干事，还不得已用上了点看家本事……
穿过“门”，沿楼梯向音乐教室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广播声迟迟没有响起。直到推开音乐教室的门，原因才得到了揭晓。
李虹瑶及黄昏乐队的其他三个人都在，却没有演奏，而是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来。
“等你们很久了。”
卓语童和叶小远刚出现在门口，教室里的一个男生就开口说道。
“我来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卓语童说。
“原来是这样！”
卓语童刚说完，黄昏乐队的四个成员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主唱的女孩，李虹瑶，笑了笑说：
“怪不得会传这所学校闹鬼。”
“闹鬼？”
卓语童和叶小远一齐重复。
李虹瑶点点头：“已经没有学生在这里上课了。上两周，全校学生都搬去新校区了。可还是有人说，听到学校里传出有人上课的声音，读课文、背单词什么的，到晚上还有脚步声……大概是你们那个世界传过来的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卓语童不由思忖，可上两周就……
李虹瑶继续道：“我们也是八中的学生。”她用目光示意另三个男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组了一个乐队，设备都齐了，就是缺个地方练习。于是就想到了还没有改建的老校区。
“超幸运的是，大概这里的音响设备太旧了，没有被拿走。我们试了试，居然和校广播是连在一起的，而且还能用！用广播的话超有开演唱会的感觉，所以我们就……没被你们那边的人笑话吧？”
“没有。”
“没有！”
卓语童和叶小远一齐说。
何止是没有，完全就是演唱会的架势啊，卓语童在内心感慨。“那就好，那就好。”
李虹瑶轻轻吁一口气，抬起眼睛，把目光转向叶小远：“这么说，在你们的世界，我和你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而我已经……”
“这些都和你没什么关系，别放在心上。”叶小远说着，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纸牌大小的纸，摊开来，递给李虹瑶，“但是这首歌，我希望能交给你。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李虹瑶……和我，我们一起写的歌。这首歌刚写完她就出了意外，还没来得及唱过。你……可以替她唱一遍吗？”
“好啊！”李虹瑶看着纸上的音符，轻轻哼出旋律，“好棒的歌！请等一等，我们试一下音，马上就唱出来，用广播，把你们的歌唱给全校同学听！”
“嗯？那不……不用了……广播的话——”
叶小远想要拒绝，却被卓语童打断了：
“有什么不好，就用广播！不过今天的时间不多了，明天再来，可以吗？”她问黄昏乐队，也是问叶小远。
“当然可以。”李虹瑶笑笑，飞快地说。
“好吧。”叶小远也说，挠了挠头。
第二天傍晚，卓语童和叶小远进到另一个世界的音乐教室，黄昏乐队已经准备好。李虹瑶站到立式麦克风前，冲在场所有人比了一个“V”，打开广播，就要唱出另一个世界里“她”和叶小远一起写的，“她”还来不及唱出的歌。
咔嚓嚓嚓、咔嚓嚓嚓……
“大家好，我们是Nightfall，黄昏乐队，今天我们要带来一首全新的歌。”她不由顿了一下，看一眼叶小远。他强调过，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首歌背后的故事，“让大家听见这歌声就好了”，他这么说的。所以无须解释。
“希望大家喜欢。”
李虹瑶轻轻吸一口气，随着伴奏唱出歌声：
……
你记得背诵默写每一个标点
却忘了梦抵达的时间
你选择埋头攻克下一次测验
却不再惦念未解开的谜面
学不会收敛
就不要描摹懂事的感觉
有我
记得你想要的冒险
不管它 有多不着边
不甘心的抱怨
在时光里折成书签
在那终点 等着我
穿过时间
……
是幻觉吗？卓语童好像听见了欢呼声，潮水般的尖叫和掌声仿佛从另一个校园里传到了这边。
不管怎么说，真是好美好美的歌。
……
你记得学生会的每一次表演
却忘了对自由的眷恋
你选择在老师面前服服帖帖
却不再犹豫是否迁就冒险
学不会收敛
就不要描摹懂事的感觉
有我
记得你想要的冒险
不管它 有多不着边
被遗忘的传言
在书页里递出请柬
在那终点 等着我
穿过时间
在那终点 等等我
用陪伴兑现诺言
……
不是幻觉！卓语童听到了，叶小远听到了，黄昏乐队听到了，真的有尖叫、掌声如潮水一般从校园的各个角落里传来！
另一个世界的欢呼声传过来了。
卓语童简直有一种错觉，在这一刻，两个平行的世界重叠了。
她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叶小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低着头，是哭了还是笑了呢？卓语童想，你们一起写的歌，最后还是让“她”唱出来了啊！原以为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愿望，现在在另一个世界也实现了啊。
……
被遗忘的传言
在书页里递出请柬
在那终点 等着我
穿过时间
在那终点 等等我
用陪伴兑现诺言
……
两个世界的接口
歌声结束了。
卓语童和叶小远向黄昏乐队告别，走向底楼的“门”。
这次的事件，这样就算解决了吗？卓语童一边沿着楼梯往下走，一边思忖。事情可以说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她抬头看一眼走在身边的叶小远。可叶小远，真的是这次事件的起因吗？
这个世界的李虹瑶说，早在两周前，这所空置的学校就传出了闹鬼的传言，和部里检测到不可思议事件波动的时间也相符。可如果真是由平行世界引起的，那么两周前，是什么开启了连接两个世界的“门”？
难道说还有人，通过这扇“门”往返于两个世界？
不可能！如果是普通学生的话，不可能到现在还没传出风声。
究竟是怎么回事？卓语童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觉得棘手。不会这次事件，她根本还没探到真相吧？
糟透了。
走到最底层了，卓语童的心情也降到了最低值。
楼道的拐角处，连接两个世界的“门”近在眼前，先她一步的叶小远已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不见了。
卓语童正要跟上，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卓语童，你要去哪里？”
这声音听着还怪耳熟的，难道说？
卓语童转过身，果然瞧见一个熟人站在阶梯口，微卷的黑发，还是以一副“瞧不起人”的表情望着她。
嗯？这里是？他是？
卓语童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她理了理逻辑，终于肯定了一个结论：他是这个世界的校园部副部长，赫子煊。
也就是说，不能算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对吧？卓语童在心里盘算着，但如果性格一样的话，也没什么区别，但是……
真是越想越混乱，乱得都忘了还有个问题没回答。
直到对方又没好气地问了一遍：“我问你，卓语童，你这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去了。”
卓语童干巴巴地笑着说。无论如何，正式员工也好，兼职也好，这个世界也好，那个世界也好，这个人都是她的顶头上司，不能得罪。
“报告副部长，这次的事件是平行世界引起的，我是另一个世界的卓语童，正准备回去了——”
“还没意识到吗？”
“嗯？”
赫子煊一副卓语童已经无药可救的表情，耷拉着眼皮：“你可以回那个世界查查，有没有卓语童或者林酌这个人。”
“嗯？”
卓语童呆住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实和你说吧。”赫子煊继续道，“我在校园部干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由于调查员自身的失职而导致的事件。
“想明白了吗？是你的穿越导致了事件的发生。
“由于你穿越的时间是傍晚六点左右，并停留在了另一个世界，每天的同一时间，两个世界的接口才固定开启。而你穿越的时候，这边的学校正在调试广播，是你，把广播的调试音以及后来的演奏声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嗯？
卓语童的脑子已经完全处于死机状态。
全部都是由我引起的？！
“再进一步追究这次事件的起因，你听好了，”赫子煊说，“这所学校，确实本身就位于两个平行世界重叠的敏感点，连接两个世界的接口偶尔会自动开启，时间不长，也不足以让一个人通过。因此，一开始，只闯进了一些影响较小的生物。
“比如说——”
赫子煊说着，拎出一只猫来。
喵——
卓语童对上了猫咪无辜的眼神。
啊啊！这不就是那天她尾随的那只猫吗？这么说，那天的位置正好就是在“门”的位置？
难道真的是自己在那一天就穿越了？卓语童的额头开始冒汗。
“由于校园里一些流浪猫、流浪狗的穿越，两个世界的重叠比过去更明显了一些，时间大约在两周前，也就是附近居民开始传闻这所学校闹鬼，会传出学生上课声音的时间。这时候，另一个世界的上课声会隐隐地传过来。
“这些小动物把接口扩大了，你来调查的时候，接口已经可以容纳一个人通过。之后就是你无意中去了另一个世界，并长期滞留，由此引发了傍晚的广播在两个世界的校园响起的事件。
“其中的细节，我想不用再解释，你自己好好想想，就能理解了吧。”
赫子煊说着，蹲下来，把猫放走了。
确实，这样一来，整个事件都解释得通了。可是，还不能大意。想清楚了，卓语童慢慢地说：
“请给我一点儿时间，我想去那边的世界核实一下您说的话。如果真的是由我的失职引发的事件，我愿意接受惩罚。”
“当然可以，你去吧。”
是错觉吗？
抬起头，卓语童意外发现，副部长的脸上好像露出了一点点赞许的神色。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她去另一个世界调查后，返回来了。她生活了整整六天的世界，居然实际上才是她一直以为的另一个世界。
真相是，对卓语童来说，黄昏乐队才是与她同一个世界的人，而叶小远，则是处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学生。
居然闹了这么一个大乌龙。
卓语童绞尽了脑汁思考，到时见到部长，该拿什么借口为自己开脱。
一定是……是感冒！对啊，来调查的那天，她感冒了，观察力和思维多少受了影响，所以才发生了这样的事。
倒是在什么时候感冒好了呢？
不管了，总之，都赖给感冒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身边的副部长看穿了心思，卓语童刚想好借口，赫子煊就说：“刚才部长给我留言了，你不用受惩罚。”
嗯？
“他还说——”赫子煊有意停了一下，“干得不错。那两个孩子合作写的歌，他也听到了。”
哦，是这样啊。
卓语童忍不住笑了。
其实她也一直在想，没关系，失职就失职吧，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一定是命运想让他们相见，想让李虹瑶唱出这首歌，所以才安排了她的感冒，所以才让她一不小心失职了吧？
一定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