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沉默是一片空白,我的天空是安静地拥挤,每个人都挤着另一个人的天空,所以天空不够用,所以沉默会爆炸。我在告别天空的时候就不断地坠落,天空从此是我心中的一道伤痕。
我回到宿舍,告诉林夏至今晚发生的事,她很后悔没有跟我一起去。林夏至说,我们相遇在一片海里,呼吸着同样的海水,承受着时间的变迁。她还说,她是花了很多的时间才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我安静地坐在电脑前,把脑海里的思绪整理清楚,继续创作我们这一群人的故事。
“禅受,你到底写了什么?怎么窗外有海水漫进来?”林夏至冲着我喊。
然后我走到窗前,看到海浪就要扑到眼前,后来真的扑到了我的脸上。对,这就是我创造的世界,不管是故事自己的发展还是我的创作,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狂热无比的世界。它也可以很安静,但安静的皮肤下是热的奔腾的血液。
我们把在铁轨上捡来的落叶贴在窗户上,这样海水就不会进来了。贴完所有的窗户后,我们坐下,室内安静无比,但是窗外波涛汹涌。窗外是一片有野心的海,有野心就必须比别人承受更多的痛苦,不管野心最后会不会实现。我想窗外那片海应该是一个人眼眶的泪,她愤懑,痛苦,委屈,所以眼泪在眼眶里奔涌,海水拍打在海岸上。但那个人是谁呢?我实在想不出来。
我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温姬雨的哭声。我走过去一看,果然她在哭。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她爷爷去世了。她还说,她爷爷走得很平静,但是如果没有人为他的离开而哭,他就走得太孤单了。她还说,她的眼泪遇上了一片海水。我说,是变成了海水吧?她说,不,就是遇上了海水,瞬间就是一片汪洋。等到她停止了哭泣,窗外就再也没有海浪的声音了。
温姬雨说了,所有的生命最终都有归宿,当他们真的走到终点了,生命会刻上安静的图腾,但是不知道真的找到了归宿,真的回到了家,会不会觉得悲伤,因为就这样和灿烂的燃烧的曲折的一切告别了。她还说,可能她的的悲伤要到终点了。说完之后,被海浪拍过的窗户凹了进去,所有的空气也往窗户的方向凹了进去。这凹下去的空气又用力地弹了出来,刚好打在温姬雨的眼睛。她说她又想起她爷爷孤单的背影和那些善良的白发。
林夏至说,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我还是像一个孤儿,只能自己检阅自己的忧伤。我们的世界已经陷入了一种虚拟的悲哀,连我们自己都不一定是真实的。我想把这些告诉风,可是风只是追随着它的方向,总是跟在风的后面我也会疲惫。我想一个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追逐的风消失了。
我又听到温姬雨的哭声,突然海浪翻涌进来,卷走了我们宿舍里的灯,因此我们陷入黑暗里。但是当我试图找到光亮的时候,我发现灯就在温姬雨的手里。她抱着灯,让它不能释放出光亮,可是光还是隐隐约约地闪了出来。林夏至想抢走那盏灯,但是温姬雨抱得很紧。温姬雨说,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哭的样子,所以不能给我们这盏灯。
但是海浪依旧在拍打着窗户,随时要把我们吞灭。我想真正的眼泪就应该像海浪。
温姬雨流着泪从窗户冲出外面的海洋,她愤怒,悲伤,激烈,她用手挖着海洋的心脏,不断地挖,最后回头看我们,接着就安静下来了,所有的情绪都安静了下来,海洋也要退去。温姬雨把灯重新安回原来的位置,我们又得到了光亮。
等海水又退去,窗户上的玻璃变得很干净。但是我看到了温姬雨映在上面的脸。她不是在为失去亲人而悲伤,她是为了自己的不再拥有而难过。突然窗户的玻璃上不止一张脸,两张,三张,然后无数张,向我们包围而来。温姬雨抱膝坐在床上,不看那些脸。我看到的每一张脸都是流泪的,或许也是流浪的。
“我刚才差点挖到海洋的心脏了,可是我怕我拿走了那个心脏海水就死了,所以我没有拿走。”温姬雨说。
“可是外面的海洋真的死了。”林夏至说。
“不,它只是去找了下一个流泪的人。”温姬雨说。
过了一会儿,温姬雨说:“或许我和爷爷只是走到了路的转弯,他向左了,我向右了,但是我们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啊,他只是消失在路的拐角,他还是很好的。”我说。
“也许爷爷的离开是快乐的,只是我们都泪水送别。”温姬雨又说。
然后我们看到宿舍的红墙上流着人的血液。我们想洗干净那些血液,所以拿着一盆一盆的水泼向墙壁,可是怎么也洗不干净,越洗反而越多。但是我发现温姬雨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奄奄一息。
“你到底在你的小说里写了什么?温姬雨是不是要死了?”林夏至冲我喊。
“我没有写到姬雨会死啊。”我说。
我的电脑上没有写完的小说连续地出现很多字。电脑在自己写小说,故事在自己创作。我控制不了。
“小说里写到墙壁上的血是温姬雨的。”林夏至去看了我电脑上的小说。
“我可以改写,让姬雨活过来。”我说。
“不行,宋成玦不是说不能违背小说创作的本意吗?我们是不能改变故事走向的。”林夏至说。
“那我们送姬雨去医院。”
“你觉得医院能拯救这个虚拟的世界吗?”
“姬雨的身体里应该有一个伤口,血应该是从那里流出来的。”说完,我尝试去找。
“我觉得应该在眼睛,你想啊,刚才因为她的眼泪这个世界翻江倒海。”林夏至说。
然后我就在温姬雨的眼球上看到一颗红色的痣,我用手轻轻按住那颗痣,墙壁上的血液就不再增加了。当我松开手,那颗痣不见了,温姬雨也醒来了。
“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太痛苦,流血只是我在释放那些痛苦,我不会死的,刚才我看见一艘蓝色的船摇摇晃晃地向我航行而来,我知道那是梦,可是我却觉得那么真实,后来这艘船载着我回到了现实。”温姬雨说。
“或许你的梦只是一座孤岛,而我们生活的现实是一片海洋,那艘蓝色的船带着你从孤岛出发,重新驶入了海洋。”我说。
“禅受,你现在说的孤岛和海洋正在输入电脑,电脑显示了你说的话。”站在电脑旁边的林夏至说。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我创造的虚拟世界正在自己创造自己,这个故事开始找到自己的路,开始有了自己的方向。”我说。
“以前我以为那些爱我的人离我远去是因为自己爱得不够用力,但是现在我才发现爱得越用力,他们才会离开得越快。”温姬雨说。
“这个世界很固执,不会只给你想要的,命运为了阻止你,究竟搬出了一个多么巨大的神,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我说。
温姬雨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的眼底还有一些莫名的愤怒,这愤怒或许是因为神把她身边的一个人带走了,也或许是别的原因。我看见她眼白的血丝越来越红,她身体的血管也越来越暴突出来。然后一朵玫瑰在她的眼睛里开放,然后很多的玫瑰顺着她的血管开放,最后全身都开放着深红色的玫瑰。玫瑰越来越多,拥挤着落在了地上。从温姬雨的背后看,那些玫瑰铺展开来,像是她的曳地深红色长裙。温姬雨在宿舍里走来走去,有些玫瑰也跟在后面,有些依然攀爬在她的身上。
我的电脑开始停止自己创作小说了。因此我把在温姬雨身上发生的事写进去,续写没有写完的部分。
然后温姬雨接到了江彦北的电话,她冲下楼去,抱着江彦北。她说,在拐弯处他本来可以回到我的方向的,可是他还是选择了那条又黑又暗的路。
我没有走下楼,但是我知道江彦北和温姬雨之间发生的事,他们讲的话,或许因为我是创作这个世界的人。
风吹起了温姬雨的头发,吹起她身上的玫瑰。她抱着江彦北的时候,头发拂在他的心脏上,玫瑰也散发着芳香。当风吹过来,温姬雨的头发飞了起来,玫瑰也被吹落了。这是我为他们俩写的小说场景,这是我安排好的。
可是我发现我在忘记小说的情节,好像有一块橡皮擦擦掉了所有的记忆。
再说到温姬雨和江彦北。他们在楼底下的一棵树下,温姬雨还是无法从失去亲人的悲伤中走过来,所以依偎着江彦北。她不知道,有些伤痛是无法安慰的,只能一个人承受。
第二天早上,我们找不到温姬雨,她失踪了。当我打开电脑,想看小说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却发现小说里没有了温姬雨这个人,她可能已经从我创造的这个虚拟的世界消失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江彦北,江彦北疯了一样去温姬雨可能去的地方寻找,可是就是没有。
我们这群人开始去各种地方寻找温姬雨。我们问老师温姬雨去了哪里,老师说,他的学生里没有温姬雨这个人。我们向警察报案,但是所有的和温姬雨相同的名字的人都不是我们要找的温姬雨。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小说里没有温姬雨这个人的?”从警察局回来,宋成玦问我。
“就是她和江彦北见面的第二天早上。”我说。
“那能不能重新在小说里加上这个人物?”宋成玦问。
“我试过了,不行。”我说。
“她可能是太想念她的爷爷了,所以回到现实的世界里了,而我们还在虚拟的世界里找她。”舒漠说。
“请你闭嘴,温姬雨肯定还在这个世界里。”林夏至说。
“但是我可以把小说世界里的时间倒流回去,回到那天晚上,看我们有没有办法留住她。”我说。
“好啊,就这么办。”林夏至说。
“可是她到底是什么原因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我们必须要找到这个原因,才能留住她。”宋成玦说。
“那天晚上她像是穿着一件玫瑰做成的裙子一样,我们要不要去玫瑰地找找?”林夏至说。
“对,玫瑰的根源在她的眼睛的一颗痣上,那颗痣本来消失了,可是后来又出现了。”
我们去了玫瑰地,看到葱葱郁郁的玫瑰,我们走进去,找了很久,才找到垂危的温姬雨。我们问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她说,这里离她爷爷的墓地很近。她还说,她无法接受她爷爷的离去。但是她已经虚弱得差点说不出话了。
温姬雨还在玫瑰地里,我们用尽各种方法也无法移动它一分一毫。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是荒唐的吧。等我们回到宿舍,我查看电脑里的小说,发现还是没有温姬雨的名字。而我能记住的情节已经不多了,我一边写一边忘。我把小说的时间推回到了那天晚上,那时候温姬雨还在小说里。然后我们这一群人开始寻找温姬雨回到这个世界的方法。
回到那天晚上,温姬雨身体开始长出玫瑰的样子。我取走了那颗在温姬雨眼球里的痣,所有的玫瑰都枯萎了,可是温姬雨也跟着枯萎。所以这个办法行不通。
“我怕姬雨的身体会越来越衰弱,我怕她等不到我们拯救她的那一天。”林夏至说。
“现在是我们怎么从这个晚上逃走,回到一个星期之后的现实世界里。”宋成玦说。
“对啊,我们怎么回去?”江彦北说。
“只能等,等到一个星期之后,不过这样我们又进入了小说的第二重世界,虚拟的虚拟。”我说。
“一定有办法回去。”舒漠说。
“我们可以让这些玫瑰带我们去到玫瑰地,然后穿过温姬雨的身体,说不定能回去。”程偶说。
“为什么要去玫瑰地?”林夏至问。
“因为那里有神圣的一个在人间和天堂之间徘徊的灵魂。”程偶说。
就在我们走到玫瑰地的时候,发现既没有玫瑰,也没有温姬雨。我才想到,温姬雨这个晚上还不在这里,她也没有跟我们一起来,她已经变成了宿舍里的一具雕塑。
“怎么办?我们找不到玫瑰地。”我对程偶说。
“我们先拯救温姬雨吧,让她不要在有我们的世界里消失。”林夏至说。
“你们想过为什么温姬雨刚才会随着玫瑰的枯萎而枯萎吗?那是因为她本来就是玫瑰,只是心脏没有玫瑰。”宋成玦说。
江彦北疯了一样跑回宿舍,拿起水果刀挖出了温姬雨的心脏,然后在心脏的位置填满了深红色的玫瑰。温姬雨倒下了,往更深的深渊倒下了。然后阳光向我们盖过来,日出了,我们又回到了一个星期的那个时间点。回来的时候,发现温姬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但是脸上开始有了血色。
“我们回来了,温姬雨也出现在我们的世界了。”林夏至兴奋地说。
我回到宿舍,看了电脑,我的小说真的出现了温姬雨。只是这件事除了我们这群人谁也不知道。老师和同学又开始记得温姬雨了,她再也不是透明的了。
只是活过来的温姬雨,老是自怨自艾。她说,她开始懂得了人生,一定要挖到海洋的心脏,天空的痛处,才会距离深深近一点,距离真正的人生近一点。她还说,她背负的是最重的月亮,甚至最重的一个夜晚,她还背负着我们给她的生命。
而我越来越不记得小说的情节,像是有一双手在我的脑海里擦去了记忆。小说里的人物开始失忆,现实中的人也如此,宋成玦说他忘记了小时候和初中时候的事了。程偶也是,林夏至也是,舒漠和江彦北也是。最后我们遇见也不认识对方。只有我一个人发现这奇怪的现实。我必须采取行动,必须让一切恢复原状。
我开始写我和宋成玦或者一些朋友的相遇,我们寒暄,然后微笑,把彼此放在心间。可是小说总是不随着我的思路走,而是自己决定自己的方向。
我开始回过头去看以前写的小说的情节,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这个世界像是要毁灭,首先摧毁我的情感。
我知道强行去改变故事的情节,或者制造一些相遇的场景已经不可能让一切恢复原状了。所以我设置了一个情节,就是我和我的朋友们掉进了一个深井,就像蝙蝠侠里面的那个困住男主角的深井。我和他们都掉进去。我要制造的情节是——我们重新相遇。
我觉得小说真的很奇妙,有的时候它能脱离作者,自己制造一些匪夷所思的情节,让作者都错愕。
我,宋成玦,林夏至,程偶,舒漠,温姬雨,江彦北还有我的一些亲人和朋友都掉进了这个深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