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复修改天空丢给我的颜色,反复悼念那些逝去的天空的样子,可是它还是蓝得迷茫,还是透明的样子。我沉进那些透明的蓝里,渐渐感觉不那么痛苦了,不再那么为程偶而矛盾了。我坐在林夏至家里的花园里,看杜鹃与它的血渐渐交融,看花园里的玫瑰把天空映照。
林夏至端来两杯咖啡,把一杯给我,另一杯给她自己。
“好羡慕你,有这么大的花园。”我对林夏至说。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我的花园不都在你的小说里吗,是你安排我有一个这么大的花园,而且这花园是我爸爸的,不是我的。”
“暑假那么长,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写小说啊,你不是喜欢吗?”
“我现在不是那么喜欢了,写小说就像在丛林里探寻,总会找到一些东西,也会在找到那些东西了之后黯然痛苦,我要找的不知道找到了没有。”
“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程偶你才这样的?”
“有一部分吧。”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那么残忍的人伤心?”
“因为是我把他变成这样的,我不能原谅自己。”
我看见林夏至家的那座房子二楼房间的窗帘随风鼓动,那张窗帘先是包裹住了一个落日,然后再装下花园,最后装下了一片海。我能听到落日在里面挣扎,花园在里面枯萎,海在里面咆哮。我叫林夏至看向那张窗帘,她也呆住了。她说,这就是你小说里描写的场景?
“是啊。”我说。
“你看,你在把这个世界变美,你在温柔地对待我们和我们的世界,所以不要自责。”林夏至说。
我开始把脑海里的意识或者说发生的一切写进放在我面前的电脑里,然后在网上更新。我知道这个世界不能停止运转,即使我们的快乐所剩无几也要向前走,必须活下去,然后才能面对朝阳和温柔的海。这样想的时候,我感觉天空在失踪,河流在失踪,我身处的花园在失踪,我的眼睛在失踪,我的上衣在失踪……可是在小说里我又把它们找回来。原来一切都是完满快乐的样子,只是我未曾发觉。
“下一个情节是什么?”林夏至问我。
“你猜。”我说。
然后我和林夏至去了车库。她开出了一辆玛莎拉蒂,我坐在她的旁边。然后车就在公路上疾驰,穿过了那个多个梧桐树的灵魂,一座座沿街的房子像玻璃一样碎落,最后她狠狠地踩了一下油门,车往落日冲去。
“这就是下一个情节?”林夏至转过脸问我。
我们撞碎了落日,卡在天空里。
“是的。”我说。
“莫禅受,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又不是第一次看我的小说。”
“我们怎么回去?卡在这里了。”
“总会有办法的。”
“那下一个情节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笑。
然后全部的天空开始破碎,沿着我们撞碎的那个裂纹一步步在碎落,因此我们就从天空上坠落下来,刚好落在一棵百合的花骨朵里,那个花骨朵盛开的时候,我们就醒来,然后落在了地面。但是玛莎拉蒂却坏了。
我们在修车店等着汽车被修好,然后我对林夏至说:“我们青春的时候其实没有现在那么迷茫,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只是固执地往前走,现在好像懂得了一些什么,却总是频频回头。”
“我们现在不是青春吗?你说的青春指的是什么时候?”林夏至问。
“当然是中学时代啊。”
“我觉得你的灵魂比你的身体老一百倍。”
“可能是吧。”
我看见这条街道上的房子飞来飞去,落在这里也不合适,落在那里也不合适。我说:“或许房子也无家可归,它们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家,但是发现没有一个位置是属于自己的。”
“这样你也能抒情?你怎么知道房子在寻找自己的家?”林夏至说。
但是当林夏至发动车的时候,才发现那些找不到家的房子全都跟在车后面,而且汽车被它们拖住了。最后的结果是,林夏至开着车拉着那些房子,在街上走。
“怎么办?太重了,寸步难行。”林夏至看向我。
“放心吧,最后它们都会破碎,因为土地才是它们的家,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只是元素。”我说。
当我们经过一片向日葵地的时候,那些房子纷纷破碎,落在向日葵的根部,成为了泥土。
在开车回林夏至的家的时候,我问林夏至:“姬雨为什么今天不来?”
“她和江彦北去西北的草原了,她说一定要看一次草原,所以江彦北就陪她去了。”林夏至说。
“我是一个离开城市就会不安的人,所以我对草原并没有那么向往。”
“好巧,我也是。”
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我突然很感慨地说:“我们二十岁了,二十年好长,可是回头看那些岁月只觉得是一瞬间,所以想去草原就去,想留在城市也要义无反顾,毕竟我们都会在纷纷扰扰中老去。”
“现在是下午五点半,你说在今天下午五点半会发生什么?”林夏至说。
“我的小说里确实提到了今天下午五点半会发生一件事,但是没有说是什么。”我说。
“会是什么呢?”
然后林夏至的玛莎拉蒂开入了街上一个人的心脏,林夏至想刹车但是刹车失灵了。那个人开始流血,不停地流,血冲向天空,在那里开出了一朵残忍的玫瑰,然后玫瑰的红又落了下来,铺在街道上,很多人围过来看。我和林夏至马上打了医院的电话。后来警察说,那被汽车开入心脏的人是一个孤儿。
“刹车为什么会失灵?”林夏至问我。
“可能是刚才那个帮你修车的人动的手脚。”我说。
等我们把一切告诉警察,再回到那家修车店,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家修车店了。
“刚刚明明是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林夏至想哭了。
然而警察也不见了。我们去警察局问那一起事故为什么警察不再追究了,他们说根本没有发生过这起事故。
然后我们去医院,看到了那个孤儿还躺在床上。医生说,他是自己拿着水果刀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把车开入了他的心脏。”林夏至在走廊里蹲了下来,无比的自责内疚。
“这是最好的结局,你要知道我们的世界什么都可能发生。”我说。
“是你安排我逃脱罪责的是吗?”
“没有,是故事自己发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