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英因为医药费和生命的事有憔悴了许多,这回她虽然阔了一番,但她还是来借钱了。
“刚还给你没一个月又要了回来你看看。”冯英流着眼泪苦笑着对母亲说。
“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就像上次一样。要是觉得累了就去睡一觉,会好起来的,现在的医学多少发达,不要担心,别太担心。”母亲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
母亲从冯英那里了解到,本来是一个快死的人了,硬生生拉了回来,脸也毁了,头也撞坏了,身体还能医一医,脸还能修整,就是后遗症是最让人担心的了。听说要开了几十次刀,鼻子耳朵眼睛,头也要开刀,终于是能救回来了,以后兴许也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可是冯英不再阔了,也不再穿大衣,戴宽边的帽子,穿高跟的皮靴了。冯英连着好几个月都不见人影,也没有消息,也没有人再提起。终于这回事过了一年,冯英还钱过来。
因为冯英知道我母亲也不宽裕,尽管她还欠着钱,也是第一个给母亲还钱。第二年除夕那天,冯英的儿子出院了。冯英先回到家里,拿了钱就来我家里。冯英穿着很寒酸的大棉袄和大棉裤,拖着棉拖鞋就来了。外面下着雪,冯英冒了一头一肩膀的雪,头发凌乱的很,嘴唇干累,皮肤松弛。
母亲留她,冯英还是拒绝的,她说她要把厂子转给别人,自己也想村里的那些妇女一样,在别人家的厂子里打打工,用东家的大灶蒸饭,只顾一头埋下去干活。
“我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安逸的生活比什么都好。人只有在落难的时候才会需要钱。我想我不再这么要钱的时候,都会好过起来的吧。”冯英苦笑着,又不像笑,含着眼泪对我妈说。
冯英有一肚子的苦水,但是她没有和母亲说。母亲和她回避到一个僻静的小杂间聊天。外面的鞭炮很响。冯英又故作释然地说值得高兴的是,今天的除夕她至少可以团圆了,生活果然是会越来越好的。随后没一会儿门就开了,冯英出来,挥手示意不要送了,她把钱在胸口裹得紧紧地,又交还给母亲,也坚决要还,让母亲相信她会过得好。无神的眼眸里还闪着泪光,憔悴仓促地走了。冯英肩上的雪都还没有化掉。
后门嘎吱一开,外面的风把雪和冯英的几根头发吹在一起,也有了白发,风吹进屋子里冷飕飕的。母亲和冯英嘴巴鼻子里呼着白气,冯英转身朝着风雪毅然走了。
我们也像去年一样,敞着门,目送着冯英离开。冯英像去年一样,朝我们摆摆手,把手插进衣兜里,踩着埋没在雪里的红纸屑,走过挂红灯笼的门口,走过凋零颓圮的玉兰树,走进巷子里去。这回她没有穿高跟鞋,于是也没有声音。棉鞋在雪地上踩出很肥大的脚印。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诗: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而我对她的是悲悯,同情。钦佩她的刚毅,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