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米琦替顾栖办好手续,等在手术室外。三楼病房人不多,走廊里来来回回就几个查房的护士。
米琦压着心头不断升起的焦灼与不安,在入冬的季节里,鼻尖急出一层薄汗。落在病房里的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没人接。
萧柏晗刚下飞机,本来想骚扰她一下,结果计划泡汤了。
今天周日,司承硕没去公司,起床跑了半个小时步,闲暇期间给顾栖打了个电话,结果没人接。兴许是太早了,她还在睡觉。
他也不着急,洗漱完下楼吃早饭。只是没想到大清早会秦佳会突然来。
“妈,您来也不说一声,我好让俞郴过去接您。”
“我要是说了,你还能让我过来?”秦佳嗔他一眼。
“您要想来,随时欢迎。”司承硕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客厅里忙活的阿姨,眼疾手快,跑到厨房往桌上添了一副筷子。
“谢谢!”
秦佳是吃过早饭才来的,看着桌上的早餐,渐渐放下心。有个人照顾着,倒也让她少操一份心。
“我这两天医院调休,正好周日,就过来看看你。”秦佳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其实这趟真正目的,是因为老爷子昨晚说起儿子交女朋友的事。她这个当母亲的到现在还一无所知,就想着亲自过来一趟,看看未来的儿媳妇长什么样。
“我前天回去你和爸都没在,公司有事,就提前走了。”司承硕见她目光在客厅四处游移,心里已经猜出七八分,她这一趟来的目的。
秦佳收回视线,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怪我和你爸来了,留你在家吃个饭,比登天还难。”
“这不公司刚起步,事情比较多,等过段时间再好好陪你们。”司承硕给她倒了一杯水问,“您要不要再吃点儿。”
秦佳摆手:“早上吃过了。”
司承硕点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着面前的粥。
秦佳再次朝周围扫视一圈,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听老爷子昨晚的口气,两人应该已经同居了,怎么不见人呢。
司承硕吃完,抽了张纸巾,默不作声的擦了下嘴,眼底浮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小硕,爸妈和爷爷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你抓紧时间和程沁把婚先定下来。”秦佳敛了表情,语气惆怅,“十八岁那年,你一个人跑到海城上大学,我和你爸二话没说,尊重你的选择,同意了。接着又去了国外求学五年,27岁才回国,期间相隔九年,我们从来不曾强迫约束你任何一件事。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当年的事,我们也很自责,事后我和你爸联系所有认识的人,找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她的和她的家人,是我们对不起那个孩子。”
“妈,这事跟您和我爸没关系,别多想。”司承硕淡了神色,“我已经找她了。”
秦佳身体一颤,目光满是震惊:“那孩子还活着?”
“嗯。”
“那你怎么不早点说,她现在在哪儿?快带妈妈去看看。”秦佳一时心急,有些激动。
“过段时间再带你过去,现在人家都不认识你,突然去拜访,不太合适。”
秦佳静下心一想也是,这么过去确实感觉有些唐突,是她欠考虑。
“那你来安排,妈不插手这事,相信你能处理好。”
秦佳突然想起什么,问:“昨天你爷爷说你交女朋友的事情了,难道就是那女孩?”
司承硕原本也没打算隐瞒:“是她,上次你们不是见过么。”
“哦。”秦佳松了一口气,眼底有了笑意,兴许是满意,语气也轻松了许多,“只要你喜欢,我和你爸爸都支持。”
“谢谢您。”
“那我先回去,下个月你爷爷生辰,记得准备礼物。”
“记着呢,放心吧妈,忘了谁的生日也不能忘了他老人家的寿辰啊。”
秦佳心情不错,朝他摆摆手,“回去吧。记得多回家陪陪爷爷。”
“知道了。”
一路目送秦佳的车子离开,司承硕转身进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都十点多了,估摸着顾栖也该起床了,于是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又打了一遍电话。
“您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司承硕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换拨了米琦的号码,好一会没人接。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逐渐敛了光,面无表情地又拨了两遍。
还是同样是机械的声音传来。
医院
顾栖刚做完手术被护士推入病房,麻醉还没过,整个人处于昏迷状态,脸色比之前更苍白,毫无气色。
米琦替她盖好被子,想看下时间,手入兜里时,才发现两只口袋空空如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早上把手机扔包里了,而包落在之前的病房没拿。
顾栖手术后临时调换了最近的病房,东西都还在原来的病房没来得及收拾。
米琦看了眼床上的人,起身跑回去拿东西,进去果然看见包放在床脚的柜子上。她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电话蹦出来,其中八个来自司承硕,五个来自萧柏晗。
米琦刚要回拨过去,屏幕上又弹出了来电显示:“我这刚有点事,没接到电话,你回来没?”
“刚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了。”萧柏晗看了下时间,“马上就到家了,过去找你?刚好今天周末,带你出去放松放松。”
“今天不行,我有事出去了,要晚点才能回去。”周围有护士说话的声音,米琦压低声音,不想让他察觉到她在医院,“我晚点给你回电话,先挂了。”
萧柏晗看了被匆忙挂断的电话,一脸懵。怎么还神神秘秘起来了。
十二月初的北京,寒风萧瑟凛冽,吹散了秋季最后残存的一点余温,空气里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温度。冷风从门缝钻进病房,凉意四起。
即便冬天,每天来医院看病的人,只增不减。一张张被病痛折磨过的脸,是如此脆弱无助。连带目光都变得涣散无神,没有焦距。
肃冷压抑的走廊里,风声像鬼哭狼嚎般发出一阵呼啸。
顾栖醒来已经下午三点半,这期间米琦几乎寸步不离守的在病房里。
早上米琦没回司承硕电话,因为她实在不知道电话回过去,该说什么,索性就没管这茬。这会电话又来了,她看了眼顾栖,见她轻轻摇头。
“好吧。”米琦将手机静音,放在一旁。
“先吃点东西吧。”米琦从保温桶里倒了半碗粥,将顾栖扶坐起来,靠在枕头上。
“我自己可以。”顾栖接过,哪知身体虚脱,手根本使不上半点力。一碗粥全数洒在被子上,连碗带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顾栖闭了闭眼,垂下手,“对不起。”
“没事儿。”米琦笑笑,蹲下身将摔坏的碗捡起来丢经垃圾桶,“我让护士过来打扫下。”
折腾这一会,顾栖眼皮又重了几分。米琦回来时,见她闭眼睡着了,不由得放轻脚步,护士收拾好后离开房间,桌上的手机又亮了起来。
米琦拿起手机出了病房,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电话接通,萧柏晗的声音传来,“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在华清医院附近,今天有个同事病了,过来看看她。”
“你找个吃饭的地先待会,我过去给你打电话。”
“好。”
米琦下楼前交代护士,让她帮忙照看下顾栖。
室外寒气逼人,风像一把无形的刀子割在脸上,清晰又麻木地钝痛隐隐传来。路边有水的地方都结凝结成冰,晶莹剔透。
米琦和顾栖一样,从小在海城长大,回国刚到北京不到一年时间,对这里的气候,适应起来有些慢。
出了医院门口左拐有一家井格火锅店,这个时间点,里面人爆满。米琦不想走太远,不然等会吃完饭还得往回走很远。
屋内暖气足,一进屋周围火锅香味扑面而来。旁边的服务员上前问:“请问您几位。”
米琦搓搓手回答:“两位。”
“不好意思,前面还有三位排队的顾客,您可能还需要稍等一会。”
“哦,好。”顾栖取了票,坐在旁边的木椅子上给萧柏晗发定位。
没一会对方回过来:“马上到了,等我会儿。”
“不着急,你开车小心点儿。”
“知道了媳妇儿。”
顾栖看着屏幕上的字,弯了弯嘴角,失神感慨,总有一些相遇恍如隔世,像在眼前,却又很遥远。
排队很快,没一会就轮到她了,米琦要了鸳鸯锅,点了几样常吃的配菜,剩下的等司承硕过来再选。
北京不堵车的时候,到那儿都快。萧柏晗来的及时,锅里汤刚沸腾,米琦还没来得及先尝一口鲜。
“你从哪儿过来的,还挺快。”
“也不看看是谁开车。”
米琦给了他一个白眼。将菜单递过去,“你看下吃什么,好久没吃火锅,这天正好。”
“给我来份牛百叶,其他的你看着点就成。”
米琦点完将菜单递给服务员,萧柏晗问:“要不要来两瓶啤酒?”
“等会还要开车,别喝了。”
“成,听你的。”
火锅也算得上是速食了,两人便聊边吃,时间过的很快。米琦吃饱,见他放下筷子,问:“吃好了吗?”
“嗯,差不多了。”
“我有点事和你说。”
“嗯?”萧柏晗抽纸擦了擦嘴,感觉有些热。
“我今天来医院是看顾栖的,她早上刚刚做了手术,需要人照顾。”
萧柏晗放下杯子抬眼,“他们前段时间不是去国外医治了吗,怎么回来又做手术,复发了?”
“治不好,已经晚了,医生说做这个手术完,还能再坚持一年多。”
萧柏晗听完这句话表情一怔,静默半晌问:“所以阿硕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
“不知道,栖姐不让告诉他。”
难怪早上阿硕会说那样的话,萧柏晗敛了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想和你商量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随泼逐流,她才27岁。”
米琦说着眼眶红了一圈,声音沙哑哽咽。
“先别急,这两天我再联系下别的医生,说不定还有希望。”
“嗯,这几天我在医院陪着她,司承硕那边你先瞒着,她还没做好准备。这事还得她亲自来说,我们插不上手。”
见他不说话,米琦抬脚踢了下他:“这是她的决定,我们无权干预。”
“放心吧,我有分寸。”
米琦松了一口气:“我先回去了,出来的时间有点久,等会她醒来没人照顾。”
“我送你过去。”
萧柏晗套上外套拿上手机去柜台买单,米琦站在路边等他。
萧柏晗出来,把围巾围在她脖子上,接着伸手将人按在怀里低声安慰:“等我消息,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了。”米琦用头蹭了蹭他的胸膛,“路上注意安全。”
萧柏晗低头在她唇瓣狠狠吮吸一口,把人放开:“去吧。”
米琦转身朝医院走,萧柏晗待了一会才上车离开。
傍晚司承硕给顾栖发微信没回,最终还是没忍住打了个电话,起初没人接,后来通了,接电话的人却不是顾栖。
挂了电话,司承硕想起早上给萧柏晗打电话,被说太敏感,虽然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他太敏感了吗,为什么他心头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手术后三天,顾栖恢复的很好,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张医生交代了注意事项,说可以回家静养。
顾栖住回了胡同巷的平房里,米琦不放心,跟着过去住了一个礼拜,等她恢复的差不多了才回去上班。
“我没事了,不用担心,回去忙你的吧。”
顾栖知道米琦住这里上班交通不便,上班开车堵,要坐地铁得倒三趟,下车地铁还得走将近一公里路。
“那好,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临走时,米琦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收拾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手刚停下没多久,准备休息一会儿,一个公司的同事打电话来说前两天的方案出了点问题,让回去公司一趟。
今儿个周日,米琦刚好休息,她洗了手,叮嘱顾栖几句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人走后,顾栖闭上靠在沙发上喘气。明明才刚睡醒没多久,这会儿头又开始晕沉。过了好一会,手机响了一声,她看了眼司承硕发的微信,手指落在屏幕上思忖半晌,不知该怎么回复。谎言虽然苍白无力,可说多了,差点连自己的骗过去了。
好累,没有一刻感觉活着是这么累的一件事,有那么一瞬间好想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睡过去,什么也不想,内心没有放不下的事,安然沉默地离开。
或许没有再次遇见司承硕之前,她真的可以心安理得不问世事。可现在一想到要留下他一个人,心像被硬生生扼住,截断呼吸,就地湮灭。
窗外黄昏将近黄昏,落日圆似火,再抬头一看已然是黄昏。无尽的远方似乎就是她曾经心之所向的地方。
她有半个月没见过司承硕了,半个月前她骗他说要去海城住几天,意外的他没有多说。简单的聊了几句,彼此都沉默无言,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顾栖清明的眼眸里划过一丝落寞寂寥,如果知道结局是这样,她宁愿从来不曾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