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盈回到房内,采荷亦在房中等她。采盈搓了搓冻麻的手脚,轻声道:“明天。”
采荷一震,贴近采盈,两人低声商量起来。
天亮了。
采荷往皇后寝宫走去,一路上笑嘻嘻地跟遇到的宫女内侍问好。进了寝宫,与皇后见了礼,很自然地上去帮皇后梳头,妆娘笑道:“姑娘手真巧,奴婢们都不如姑娘呢。”皇后笑:“她嘴才巧,本宫就喜欢听她说书。”妆娘笑着抬水去倒,采荷贴着皇后轻声道:“今天,放心。”
铜镜里皇后的脸晦暗不明。
午歇后,太后宫里的李柚命人传话给瓜果司的内侍管事说,太后午睡起来心燥气热,很想再进一些冰糖拌雪梨,让再送些雪梨去。这内管嘴里应道,心里嘀咕:“昨儿才送的今儿又没了?”一边叫水子快去。
水子忙提了一筐送去慈安宫。李柚站在太后寝宫门前,召手让水子过来,将手中的篮子递给水子斥道:“把这几个雪梨给你们管事送去,让他长长眼,以后别把这些歪瓜裂枣往太后宫里送!”水子满脸堆笑,趋前接了,李柚迅速轻声道:“蓝子底有个小瓷瓶。两个时辰内服下。”水子嘴里告着罪,转身走了。宫门外亲卫照例翻看了下,挥手让他走了。
水子一溜烟跑了。四周看看,便趸到中宫门前,庆子正在门房内往外探头探脑,见水子过来,往外挪了几步。水子大声说:“这是慈安宫不要的几个果子,庆子要么?”庆子往蓝子里瞅瞅,接过来说:“要要!这几日炭盆子烤得口干,正想果子吃。”庆子低声说:“蓝子底。两个时辰内服下。”庆子接过蓝子,将蓝子里几个果子顺手给了门口值守的门房,拎着蓝子晃晃悠悠往小厨房去了。采盈一早就伏在屋顶上,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待他去远,翻身下来自去找乐喜。
回来后,采盈一脸冷色地去皇后正房,见礼后对皇后使了个眼色,皇后微不可察的颌了下首。皇后描了几张花样儿,对一旁的宫女说:“让厨房送点儿冰糖雪梨汤来,这天天儿火墙熏得心慌。”
妆娘笑道:“奴婢去盯着他们熬,这冰糖雪梨最是要现熬現喝,别让那群奴才拿温过的上来糊弄。”皇后笑着让她去了。
不一会,妆娘端了一个木案来,上面放着一盏琉璃盅。内侍照例取银针试过,皇后直起身来伸手去取,忽听门口一声“哎呦喂”,接着一声巨响,唬得大家回头看去,见采荷绊着门槛摔了个大马趴。采盈趁所有人去看采荷时迅速将琉璃盅里的汤倒入一旁的茶壶里,皇后假装抬起盅喝了喝,妆娘回头时刚好看见皇后将盅放下。
皇后笑骂道:“你个冒失猴儿,好好儿走路都能摔了!”妆娘一块石头落下心头,轻松地上前搀起哎哟叫着的采荷,笑着对皇后说:“采荷姑娘年纪小,摔几下长得快。”大家取笑了一回。采荷羞愤不过,提起茶壶道:“我去沏壶茶。”落荒而逃。大家更笑了。
采荷提着茶壶用一个蓝子装了,对值守大门的说去采梅花,快步走出中宫,乐喜早候在梅园里,递给她一只采满梅花的蓝子,换过采荷的匆匆走了。
照例,李贵妃喝了一盅延帝赐的雪梨汤。晚上,延帝又宿于李妃处,把个李贵妃喜得骨酥肉麻。
谁知半夜忽然有刺客翻入西宫,把个西宫搅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也没捉住刺客,延帝大怒,宫中禁卫同知指挥使谢平被扙责十下,只得将禁卫军调了一倍多,每天昼夜在西宫内外巡查。
没几天,皇后叫熬了锅野鸡崽炖蘑菇,亲自让人捧了送去延帝寝宫,帝后和好,从此延帝不再去李贵妃处,只一趟趟地每天赐汤赐菜。宫里所有人都不懂李贵妃这是圣眷正浓呢还是失宠。
太后听说皇后亲自去找延帝,不禁喜道:“这浪蹄子看来是耐不住药性了,好啊好啊,再待几天,看她不丑态百出!”李柚也舒口气:“庆子和妆娘这次倒是把事办妥了。”太后吩咐道:“让他俩盯紧了,如果有端倪,立即嚷出来!”李柚应了,自去传话。
李贵妃这几天有些难熬。
延帝不来,她每天觉得心里燥热,叫了御医来也看不出有何不妥,只说虚火上浮,吃了几剂药也不管用。气得她连换了几个御医。
这天延帝遣了一个年轻太医来,说是擅长调理阴阳不调。这太医唇红齿白,温文尔雅,身材颀长,李贵妃透过纱帘盯着他,只觉手腕处被他修长的手指切着脉的地方舒服不已,忍不住呼吸急促。待太医走后,李贵妃头晕目眩,只觉心里全是那太医的影子。
晚膳后,李贵妃在西宫中散步消食,禁卫军一间一间查看,唯恐天黑后又有刺客擅入。李贵妃盯着这些腰紧背直的年青军人,只觉一阵一阵的热气直往上翻,勉强压住心头火起,回寝宫安歇,却翻来覆去折腾到天明。
这天午后,那年青太医应李贵妃的召唤,又来西宫诊治,李贵妃心头的热一拱一拱,终于按捺不住,将宫女内侍赶出去,连哄连吓,终于如愿。
自此,这年青太医三天两头午后应召前来,一来就房门紧闭,半晌方出。
李贵妃身边嬷嬷察觉不对,心里叫苦,但李贵妃素来张狂任性,也不敢劝诫,只得在太医来时将李贵妃身边的宫女找些由头赶去别处。
自此,只要晚上李贵妃见到禁卫军在宫里巡逻,第二天午后必唤太医来诊治。
妆娘却心里诧异,皇后似乎并无其他异样,只一天天要她寻些冰来,大冬天的常吃冰镇果子。
太后只顾盯着皇后的动静,浑不知李贵妃将要惹出泼天大祸。听得妆娘碾转报来的消息,冷笑道:“那药霸道无比,看她还能耐几天!”
冷眼看着妆娘一趟趟往外传着消息,采盈冷笑,是该拔出这根钉子了!
这天歇息时,妆娘值夜。皇后却破天荒的要换采盈值夜,说心内没来由慌乱,采盈有杀气,可以震一下邪气。
妆娘笑着应了,却悄悄趸到廊下,盯着皇后寝宫。待所有人都歇下后,却见一条似着禁卫军服饰的人影悄无声息走进皇后寝宫。妆娘大喜,皇后终于耐不住了。她悄悄贴窗凝神听了一会,皇后的笑声传了出来,隐隐还有喘息声。她大喜,忙去宫门口唤了值守的禁卫军进来,说见有刺客进了皇后的寝宫。禁卫军大惊,为防刺客逃走,随着妆娘悄无声息地向皇后寝宫摸去。
禁卫军一名士兵嘀咕道:“贸然闯入皇后寝宫,恐怕多有不便吧?”妆娘冷笑:“如若娘娘有难,你担得起吗?”这名士兵便缩缩脖子,不敢再言。
这行禁卫军佐将一脚将皇后寝宫大门踢开,妆娘跟着冲入内室,却见皇后衣妆整齐,笑吟吟的斜在榻上,看采盈和身着禁卫军服饰的采荷正一招一式地在比划招式。
见一行人冲入寝宫内室,采盈马上把皇后护在身后,柳眉倒竖,清秀的脸上满是煞气。采荷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
禁卫军一时面面相觑,忙跪下说:“娘娘恕罪,妆娘说皇后寝宫有刺客闯入,我等,我等……”皇后拨开采盈,冷笑着说:“看来本宫素来宽厚了些,竟惯得你们无上无下,连本宫的寝宫也敢随便闯入!”
那佐将以头叩地,颤抖着声道:“末将不敢,是妆娘言词凿凿,说她亲眼见刺客潜入娘娘寝宫……”
妆娘早己呆住,冷汗涔涔而下,寒冬里一背的衣襟竞全部湿透。她“咚”一声跪下,连连叩首道:“是奴婢眼花了,沒看清楚,娘娘恕罪。”
采盈斥道:“你在哪里看到有刺客?今夜娘娘分明叫我替换你值夜,你不在屋里呆着,竟跑到娘娘房前打探!难道你在监视娘娘吗?”
妆娘不知怎么回答,只一味叩头。
皇后对佐领说:“让将军见笑了。今日本宫心里没来由慌乱,故叫采盈值夜。又听她说采荷惯会演戏,为博本宫一笑,遂扮成男儿样来本宫面前与采盈过过招,以安本宫之心。倒叫将军辛苦一趟。本宫治下不严,还望将军约束下面,休要将此事传开。你们退下吧。”
禁卫军佐领哪敢不应,答应了慌忙退下,自去约束下面闭紧嘴巴。
屋子里谁也不说话,只妆娘不停叩头。
半晌,皇后一笑:“罢了,明儿让采盈送你去慈安宫,你即受太后调遣,想来太后更喜你。本宫就不夺人所爱了。”
妆娘猛地抬起头来,满脸不可置信。
“怎么?欢喜得疯了?”采荷揶揄道:“连谢恩也不会了吗?”
妆娘知道自己反被人算计了,面若死灰。采盈过去,一掌将她劈昏,绑了起来塞住嘴,拖去她和采荷的屋里。
第二天午后,西宫里静悄悄的。那太医被嬷嬷引入李贵妃房中,自去风流快活。嬷嬷退得远远的,提心吊胆地东张西望。
忽然照壁后悄无声息转入两人,嬷嬷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却是乐喜与延帝。
嬷嬷刚要大叫,乐喜一把上前捂住她的嘴,延帝轻笑道:“朕让门口的众人都噤声,想让贵妃有个惊喜,你这老货要坏事么?”绕过乐喜与嬷嬷,向李贵妃寝宫而去。嬷嬷叫不出声,骇得手脚冰凉,昏厥过去。
这边延帝放轻脚步,自去推门。进得外室,听得里屋咿咿呀呀,心里冷笑,故作无事的掀开帘子,嘴里说道:“爱妃在午歇吗?朕今日却精神很好,来看看……”
却听得纱帐内一声惊叫,延帝急上前拨开纱帐,一对男女正卧在被褥下抖成一团。
延帝退后几步,眼睛似要喷火,口里斥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乐喜也跑进寝宫,忙将延帝扶到外屋坐下,倒了一杯茶给延帝,延帝却一把将茶掼到地下,碎裂声将乐喜也吓了一跳。西宫的宫女及内侍早被惊动,乌压压跪了一院。
延帝胸脯起伏,脸色铁青,一阵阵寒气迸发。这时侍卫将苏醒过来烂成稀泥的嬷嬷拖进来,自去门口将一院的宫女与内侍全部驱回各自屋里关起来。延帝喘息着对那嬷嬷说:“你去里屋,将里面那两个……连被带帐裹起来,不准他们穿衣,听候朕的处置。”
那嬷嬷哪里站得起来,被乐喜拖着扔进里屋。李贵妃放声悲泣,大呼冤枉。延帝冷笑道:“**!你还敢说冤枉!莫非朕的眼睛是瞎的吗!”
延帝看了眼乐喜,乐喜会意,忙让待卫们去找内侍抬乘两人轿来,又找四名身强体壮的嬷嬷来,挥手让所有侍卫退出宫外,叫那四名嬷嬷进里屋,将李贵妃和那太医塞好嘴,将两人一起连被帐裹起来捆好,抬出塞进轿去。延帝拂袖出了西宫,坐上轿撵,轿子随后,往慈安宫而去。
慈安宫也正热闹。皇后派采盈将妆娘送到慈安宫,禀报说:“太后娘娘万安。皇后娘娘贴身宫女妆娘乖巧聪慧,娘娘将她孝敬给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笑纳。”
太后气了个倒仰。
李柚脸上诸色交加,惊怒交替,一句话说不出。她知道大事不好,这妆娘被皇后发觉了。
采盈待李柚脸上一轮变幻过后,又慢慢说:“皇后娘娘还让奴婢转告太后,冰糖雪梨虽好,却也不能多喝。还请太后娘娘保重凤体。”
李柚一听,脸上再也不开颜料铺了,彻底变成了石膏。
太后却毕竟老谋深算几十年,总算缓过气来,连声冷笑:“即是聪明伶俐,就请皇后自用吧!哀家沒这福份!”她若留下妆娘,岂不是坐实了妆娘是她的人了么?
采盈叩头应是,提了妆娘出了慈安宫扬长而去。
慈安宫宫门传来一声通报:“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