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刘弘呈过得很不安稳,前次游不齐来看望黄经,刘弘呈总觉得他临走时似有似无地瞟了自己一眼。
上次对弈也是,游不齐仿佛有意让着自己,被连胜六盘。刘弘呈完全瞧不出游不齐的任何想法,而游不齐却总是对自己似看非看。
难道自己暴露了?
不,不会。
刘弘呈自己先否决了这个答案,自从他兄长刘弘毅战死沙场后,他便潜入了昭军之中,由此至今。期间惊险无数,但刘弘呈始终谨慎小心,自认并未露出什么破绽,黄经对自己也是极为信任,只待时机一到,他便将上郡送与肃军。
可这大好局面是从旬月之前被打破的,栎阳来的中书辅令游不齐自打进入城中就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总是瞧不惯。可游不齐又从不明言,只是用一种极为阴鸷的眼神时刻打量着自己,只要自己一接近黄经,游不齐总会出现,不是用言语就是用眼神把自己吓个半死,令自己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可如今边途已死,黄经重伤,自己若是斩了黄经和游不齐,上郡城必破。
可仍然有一个问题萦绕在刘弘呈的脑海,游不齐是怎么知道自己可能会对黄经下手的?游不齐难道会占卜之术?
不错,游不齐确实会占卜之术,只不过他向来不用,与其占卜问鬼神,不如洞察于人心。在游不齐看来,刘弘呈的表现很可疑,但他没有证据。
昭王衡十八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大雪。
郡守府外侍立的两名军士冻得不行,但依然尽力保持着英武的站姿。
两个月来,黄经身上的伤已大好,可以小范围地挥舞胳膊了。游不齐多次外出核对钱粮,整日整日的不回来。
刘弘呈听闻青帝已自率大军四十余万赶到,认为献城的时机已然成熟。
“黄庶长不必送了,本官不过是去考核一下钱粮,旬日便回。”游不齐于府门外拱手道。黄经于门内亦拱手道:“游大人此去路远,还望保重。”游不齐笑道:“本官胯下有良驹,足以日行千里,不劳黄庶长费心了。”
黄经笑了笑,望着游不齐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刘弘呈见游不齐远去,心中一块巨石落下。
“今夜动手!”
……
……
城外,联军大营。
青帝跪坐于上首,望着面前众人,沉默不语。
面前的武胜侯赵登正慷慨激昂地说着:“……今日联军齐至,不如趁此时机一举拿下上郡,以破昭军鼠胆!诸君以为如何?”
“对啊!武胜侯说得妙啊!”
“合该如此!”
“出兵吧!”
“是啊!出兵吧陛下!”
众人纷纷响应,唯有朱衍、萧芃、李松皋等寥寥数人缄口不言。
青帝闻声,捋着颔下三绺垂到胸口的长髯,问道:“此时出兵,胜算几何?”赵登躬身道:“回禀陛下,我军新至,士气正盛,而昭军久战兵疲,定然能一鼓而下!”
青帝闻言道:“攻一攻也好,冯先生说呢?”冯杭开口道:“不可。”
赵登道:“还请冯先生赐教。”话音未落,不少窃窃私语声响起:“他才多大?懂些什么?”
“何必听个孩子的话?”
“就是!”
冯杭闻言大怒,但面上仍保持着微笑。朱衍见状,侧身对韩宸低声道:“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由此观之,这冯先生也是位能人啊。”
韩宸闻言默默点头。
青帝瞥了一眼冯杭,猛然间拍案喝道:“肃静!”众人齐齐噤声,望向青帝。青帝冷声道:“少说些无用之言。”众人齐齐躬身道:“是。”青帝接着开口道:“明日平明攻城。”
“是。”
是夜,大雪纷飞。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传遍了整个郡守府。
“嗯?有释教法师前来?”黄经闻言讶然道。刘弘呈拱手道:“正是。”黄经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道:“升帐,请他进来。”
不过多时,一个二十余岁、面容俊秀的僧人走入,他一袭白衣,竖着单掌,另一掌正转着一串佛珠。
“贫僧法号净间,乃是由清虚子道友所请,来助左庶长破敌。”净间和尚双手合十,朗声说道。黄经疑惑道:“清虚子道长?恕在下见识浅薄,并不识得什么清虚子道长。”
净间笑道:“清虚子道友乃是贵军参军游不齐的师父。”黄经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还请法师落座。”
净间微笑,取下一串佛珠,环顾了四周,将其递给了刘弘呈。刘弘呈一愣,感受着手中佛珠的热量,不知净间何意。净间笑道:“贫僧受清虚子道友指引,来相助昭国一统天下,若有人企图干扰,贫僧定然会禀明原由后将其除去!”
刘弘呈眉头一跳,默然不答。
净间对黄经说道:“今日大雪,贫僧就不多叨扰了,告辞。”黄经问道:“法师下榻何处?”净间道:“可来城西十里处的禅音寺寻贫僧,寺中唯有贫僧一人,左庶长大可放心。”
……
……
蜀郡,珠华山。
“久闻清虚子师兄于山间清修参禅,不问世事,今日怎么有空来贫道这珠华山一游?”一个身着道袍的干瘦老者笑道。另一个老者摸着灰白的胡须笑道:“怎么?你尚德得了这一处神仙洞府却不让师兄来了?”
尚德真人摇头失笑道:“那就请进吧,师兄。”清虚子迈步向洞府内走去。
“师兄来贫道的道场究竟有何贵干?”尚德真人倒了杯茶,推向清虚子。清虚子接过茶盏,开口道:“贫道有一孽徒,于清虚山上与贫道学艺九载,如今他下山,以区区五万昭军阻挡四十余万诸侯联军,贫道恐其有失,二师弟你又精通兵法,不如下山去帮一帮你师侄。”
尚德真人摆手道:“师兄玩笑了,我等山野散人,岂能随意入世?此事休要再提。”清虚子闻言笑道:“我玄门虽讲究出世,可不入世又何谈出世?况且这次下山,师弟亦可传播我玄门教义,寻些好苗子当徒弟,岂不美哉?”
尚德真人沉吟良久,方才开口答道:“也罢,看在师兄的面子上,贫道便走上一遭。”清虚子闻言起身打了个稽首道:“多谢师弟。”尚德真人问道:“那净间和尚不是更懂谋略之术么?师兄没请他下山?”清虚子道:“净间法师已然被贫道请下山去了。”
尚德真人笑道:“既然净间都去了,贫道还凑什么热闹呢?”清虚子道:“那不一样,你是贫道的师弟,和他不一样的。”尚德真人颔首不语,起身出府,清虚子紧随其后。
一头灰色的驴嘶叫着跑了过来,尚德真人翻身上驴,拍了一下驴子的脑袋,轻声说道:“驴儿,走了。”
清虚子望着尚德真人一人一驴远去,悠悠叹道:“徒儿啊,为师为了你可舍下了好大的面子哟,你可一定要干出一番成绩来!不行,为师还需去请几个道友相助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