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皇宫,御书房。
年迈的皇帝坐在龙椅上,双目微闭。一旁的老太监知道每当这个时候皇帝就是在思考,不是思考如何施政,就是思考如何杀人。
晋王通过特殊渠道递到案前的奏疏,一应证词、证物,此时便放在皇帝面前。奏疏上面将发生在大同治下的贪腐案说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当然,若只是一个大同,也不至于让皇帝如此迟疑不决。
按晋王奏疏上所言,大同不过只是这桩贪腐案的冰山一角。只是因为死了几个人在大同,才被顺藤摸瓜,牵出了全貌。
而这全貌,着实让人心惊,让人胆寒,让人愤怒,让人不齿。
一个国公,加上一方施政大员,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以及诸多参政,参议,还有府台,州台,直至县衙,可谓是一腐到底。
更是牵涉到户部诸多要员,竟连尚书也没避免。
最关键的是,其中还有军方的影子。
军方作为一国之柱石,是夏国得以存续几百年而傲然立于这片土地的基础,如今却也被腐化,糜烂不堪。
让这位皇帝如何能忍。
想当初,皇帝凭借三十万兵士,便能将不可一世的魏国打得丢盔弃甲,赶入漠北荒原十几年,从此再也不敢对这片土地再有任何觊觎之心。
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皇帝施政清明,治军严厉。
北征一役,举国上下,众志成城,团结一心,才使得敌国闻风丧胆,不敢轻易触其锋芒。可如今,才过去了短短的十几年,竟变得如此不堪入目,如此令人...恶心。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皇帝才缓缓睁开眼睛,一脸疲惫的对那老太监说道,又像是自言自语:“朕自以为施政这几十年来,治下清明,对百官也是恩赏有加,不会发生这等贪赃枉法之事,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朕五分之一的江山,一众要员,从上到下,都变成了这般卑劣之人,变得如此令人不齿。”
老太监不敢接话,只能站在一旁,卑躬着年迈的身子,沉默着。
如此大事,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所谓伴君如伴虎,不懂得明哲保身,如何能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几十年而屹立不倒。
皇帝话一说完,疲惫的神色瞬间便被激情所替代,就像当年北伐之时一样。唯一不同的,当年刀剑对准的是外人,今日需要对准的是内部而已。
随后,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对太监说道:“拟旨,急调晋王回京,代领京都巡防营统领一职,现任巡防营统领穆科调任前军都督府任都事。”
“拟旨,着兵部侍郎汪泰宁兼任京都九门提督,现任九门提督封沈怀安封安国公,威武将军。”
“拟旨,急调京都守备师进驻京都城外五十里,一级战备。”
“拟旨,着镇北军将军刘怀民进入一级战备,外慑魏敌,内慑大同行都指挥使司。”
“拟旨,着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指挥使许安国,河南行都指挥使司指挥使顾昌盛屯兵山西要塞,一级战备。”
“拟旨,着前军都督府司马事李善长任大同镇总兵,节制大同行都指挥使司。”
“拟旨,着徐国公郭道久任山西巡抚,安抚军民。”
七道旨意拟定,皇帝又重新坐会龙椅,思索良久,见已无不妥,便让太监颁发下去。
十日后,晋王回京,此行他只带了言如风一人。
回京第二日,顺利接管京都巡防营。
半个月后,还是在御书房,皇帝坐在龙椅上,对老太监说道:“拟旨,招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朱元年,大同行都指挥使司指挥使李顺意回京述职。”
。。。
夏国大庆十五年初夏,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晋王拿着圣旨,带领京都巡防营士兵,冲进齐国公布善的府邸,缉拿齐国公布善及妻妾子嗣三十二人,另有其余亲眷五百三十四人,府上丫鬟、仆人、随从一百七十二人。
搜出白银一千七百四十三万两,另有古玩字画,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若干。
又在名下香榭庄园搜出骏马三百五十三匹,缉拿府兵二百一十二人。
第五日,阳光依然明媚。
晋王拿着圣旨,带领京都巡防营士兵,冲进前户部尚书张正东府邸,缉拿张正东及其妻妾子嗣一十五人,另有其余亲眷三百三十四人,府上丫鬟、仆人、侍从八十三人。
搜出白银五百七十九万两,另有古玩字画,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若干。
当日,大同镇总兵李善长送来战报,应州镇守,塑州镇守,怀仁县,山阴县,两县守备举兵叛乱,已被镇压,杀镇守两人,分守七人,守备十二人。
第二日,镇北军将军刘怀民送来战报,大同县守备举兵叛乱,袭扰白城辖下武宁县,欲夺关而出,被镇北军击溃,包括守备在内二千六百余人全被斩杀。
半月后,大同行都指挥使司指挥使李顺意入京,于得胜门被兵部侍郎兼九门提督汪泰宁缉拿。
第二十日,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朱元年入京,于得胜门被兵部侍郎兼九门提督汪泰宁缉拿。
二人到案后,辖下的一众行政、军务官职人员共计一千二百四十六人被山西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苗庆泰,在总兵李善长的协助下缉拿归案,六品以上人员不日便送抵京都。
至此,夏国明仁皇帝韩谨言任内涉案数额最大,牵涉人员最广,影响程度最深的一桩贪腐案,涉案人员全数缉拿到案。
夏国大庆十五年六月的最后一日,皇宫前的得胜教场。
晋王所辖的京都巡防营士兵沿着教场围了一圈,京都百姓在圈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圈内,一众涉案人员,包括九族亲眷,丫鬟、仆人、随从、府兵,共计三万九千七百六十二人,皆被捆缚手脚,跪于地上,面朝皇宫。
皇帝立于承宣门门楼之上,冷眼看着一众人等。
随后,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吏部,户部,礼部,工部,兵部组成的九部圆审开庭审案。
案件足足审了七天,才将一众罪名全部落实。
之后,皇帝下旨,所有涉案之人连诛九族,无论老幼妇孺,皆不例外。一应赃款赃物,私产私业,罚没充公。
从第八日开始,京都百姓便目睹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杀戮。
第一日,教场还是依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从各处闻讯蜂拥而至,争相观看。
第二日,只剩下了一些无所事事,平日里溜街窜巷之人。
第三日,已没有人再敢前来看上一眼。
皇宫前的那片宽阔教场,已被鲜血染红,然后发黑。
血腥之味飘散在京都上空,经久不散。到了暗夜里,似乎每个角落都充斥着男人的哀嚎,女人的啼哭,老人的悲泣。
随着最后一颗人头落地,这场持续了近两个月的风暴才忠于尘埃落定。
处在风暴之外之人,已被吓得肝胆俱裂;处在风暴边缘的,除了肝胆俱裂,还开始畏畏缩缩;而处在风暴中心的,嘿,处在风暴中心的,此刻都已丧命了。
当然,皇帝毕竟已经老了,早已不复当年,所以还是对一些人网开了一面。
比如此时跪在他脚边的二皇子。
二皇子名韩义,此时正匍匐在皇帝脚边,声泪俱下,“父皇,孩儿错了,求父皇开恩。”
皇帝却是看也不看他,对老太监说道:“拟旨,敕封二皇子韩义为幽王,领封底黔州,此生永不得入京。”
不杀二皇子,只因他姓韩,是皇帝的第二子,仅此而已。
得皇帝网开一面之人,除了二皇子,还有皇后,也就是二皇子的生母。那罪魁祸首齐国公便是皇后生父,虽被判九族连诛,但皇后作为一国之母,享有特权,自然免了死罪。
但随着皇帝的一纸诏书,封五皇子的生母许妃为许贵妃,代管六宫,也就宣告了皇后的没落。
一场声势浩大的内战,随着皇后的没落终于宣告结束。
而这场战役却没有一个真正的赢家,那些贪腐之徒自是丢了性命。而当今皇帝,也失去了无数臣子。夏国,经此一役,只怕未来几年之内,五分之一的国土便会一蹶不振,不复往日辉煌。
要说非要找出一个赢家,恐怕非五皇子韩信莫属。
在内,母妃得以掌管六宫,虽不得后位,但也是后宫之主。
对外,皇帝经此一事看见了他的才能。敢于只身犯险,清肃官场腐弊。缉拿齐国公及户部尚书之时,行事果敢,绝不拖泥带水,不留后患。事后主动交出京都巡防营之权,干净利落的回了封底。不邀功,不讨赏。
谨言慎行,莫过如此。
于是在晋王回到大同府城半月后,一道圣旨颁发下来。
皇帝不仅在圣旨上对晋王口头嘉奖一番,还命晋王节制山西界一应军务,并迅速整饬政务,恢复经济,安抚民生。这意味着只要晋王有意,便能将山西变为国中之国,自成一方霸主。
皇帝之所以敢颁发这道旨意,便是自信这晋王不会有此之意,也是检视他德行的一种手段。
晋王也知道皇帝之意,所以绝不会生出越俎代庖之心,毕竟,他的志向可不只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山西。
甚至不是一个夏国,而是整个天下。
而要实现这一志向,首要的是回到京都,回到夏国的心脏。
而能否回到京都,完全取决于当今圣上,他的那位年迈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