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冉冉,很快九年的时间也过去了,过完了春节,相良在杏子林的第六十个年头也开始了……
这一年,便是大唐贞观一十三年。
冬去春来,春去夏至,又是一年三伏天。
相良此时已经六十九岁了,在大唐帝国,六十已然算是高寿。满脸的皱纹证明着岁月的痕迹,相良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已大不如从前了……
“一甲子,六十年了,死老头,你怎么还不出现?”刚刚祭祀完的相良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看了看发黄的天空,口中喃喃的说道。
进到茅屋,相良拿起毛笔,蘸了朱砂,尽量控制着发抖的右手。在第九本厚厚的祭祀笔记上写下:贞观一十三年,七月十九日,祭祀金银锭各十锭,印子钱一百张。
“哎,老了,砍不动树了……”
这几年来,相良也渐渐的拿不住砍柴刀,砍不动树木了,只能背着竹筐去捡一些枯枝烂木换些少许钱财,所以能够用来祭祀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少了。
“年轻真好啊……”
相良想起年轻的时候,砍柴刀一挥,吸气提刀,吐气出刀,一棵十年果树便会轻松倒地……
想着自己每砍一棵树,都要呵斥那个死老头一句,顿时觉得这些年心中的怨气也消散了不少,自己这一生还算过得逍遥自在,相良这几年一直都这样安慰着自己,对得道成仙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
但相良知道,自己的心里还是有些念想。
坐在小床上,相良却没有一点睡意,似乎人一老,连瞌睡也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口中念了一遍清心咒,心中顿时清明了不少,相良又一次尝试着去感受调息术里所谓的灵气……
过了很久,相良才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只见他摇了摇头,还是一无所获,所谓的灵气连丁点都没有感知到,似乎这片天地间根本不存在灵气一样。
“罢了,罢了,看来我今生是修炼不成这调息术了,现在,我只希望能恢复我九岁前的记忆,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要死不瞑目就行。死老头,你还会来吗,你若不来,只怕我心有不甘啊……”
相良望着窗外渐黑的天空,眼神有些迷离……
风月佯狂山野汉,江湖寄傲老余丁。
清闲静心随潇洒,耳舌无闻喜太平。
月夜身眠茅屋隐,干戈耳畔不闻声。
随时一酌杏儿酒,度日三餐素食羹。
两束柴禾为活计,香烛燃起祭阴间。
门外野花香艳艳,府内施恩心平平。
身安不喜三公位,性定强如万里城。
乐山乐水乐自在,谢天谢地谢神灵。
“我这一生糊里糊涂,却也很安生”。
相良回想着自己的一生,笑着摇了摇头,心中也畅快了许多。不知不觉间终于感觉到一股倦意袭来,便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
此时已到午夜时分,杏子林里一片漆黑,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在杏子林里相互争锋,正在你一下我一下的对吟……
突然,茅屋外面刮起了一股奇异的大风,虫鸣声也戛然而止……
两道身影在这股大风中出现在相良的茅屋门前。
一个黑衣黑帽,一个白衣白帽,两人手持脚镣手铐,双脚离地一尺,飘浮在相良的茅屋门前。
如果此时相良要能醒过来看到这一幕的话,立马便会认出,出现的这两人正是幽冥地界拘魂归阴的鬼差,黑白无常。
城隍庙有他们的画像,相良斋僧布施的时候见过很多次二人的画像,当然也听过民间对于他们的诸多传说。
白无常面带笑容,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口吐长舌,头上的白帽上书“一见生财”四字,意为对所有敬仰神明之人赐予好运。
黑无常面容凶悍,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头上的黑帽上书“天下太平”四字,意为对一切有违天道,身负罪过者一概无赦。
此刻两人静静地飘浮在相良的茅屋门前,注视着茅屋,眼中透出一股奇异的光芒,似乎能洞察秋毫,将这茅屋看穿……
“这人有意思。”白无常谢必安甩着长长的舌头,率先打破了宁静。
“难怪崔判官不让牛头马面前来拘魂,这是一个大善之人。”黑无常范无救冷冷的说到。
“只可惜我却看不清他全部的人生轨迹,似乎少了点什么。”
“哼,大善之人可归你管,你还不动手?”黑无常答非所问,依旧冷冷的说到。
“也罢,我这就动用拘魂之法,带他上路,早点回判官府交差。”
言必,只见白无常双手举起,手中的锁链便分开两头轻飘飘的穿过茅屋,连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向着相良的身体直直而去。
不一会,只见锁链的一头绕过相良的脖子缠绕一圈,另一头也在相良的双脚上缠绕了一圈。
“起!”白无常一抖手中的锁链中央,便看见一个貌似相良的白色魂体闭着双眼,从相良的身体里跳了出来,随着白无常开始抖动锁链,相良的人魂也一步步跳向了白无常。
而相良的身体仍然沉睡着,一动不动,完全不知道此刻已被白无常拘走了人魂。
“好一个干净的人魂……”
一旁看着这一切的黑无常突然咽了咽口水,眼睛里透露出一股炙热。
“桀桀,这可是崔判官要的人魂,听说这次崔判官为了救唐王李世民,需要请他帮忙,这才让你我过来拘他。这个人的阳寿还有五个月,崔判官亲笔圈完了他的阳寿,定了他的死期,让你我过来拘魂。临行前崔判官早有交代,要完整无缺的将此人魂带到判官府,所以你可别费那些没用的心思……”
“对崔判官有用,莫非这人大有来头?”黑无常皱了皱眉,冷冷的问道。
“我特意查了,并非大有来头。”白无常笑着说道,长长的舌头也随着说话一晃一晃的跃动,有些瘆人。
“哼,既然并非大有来头,一个小小的人魂到了幽冥地界,还能跑出我的手掌心吗……”黑无常吞了吞口水,咧着嘴冷冷的说到。
“桀桀,就怕你到时候想吃也吃不下啊。”
“呔!你这是何意,莫非你要与我抢这一口嚼头?”黑无常指着白无常吼道。
“嘿嘿,我可不像你,从未吞噬过人魂,这人并非大有来头,却在这幽冥地府存有十三库金银,到时候,别说是你,只怕是崔判官难免也会动心,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千年以来,你我二人加起来,只怕在幽冥地府的存银也不到半库吧,这可是整整十三库。”白无常意味深长的看了黑无常一眼,幽幽的说到。
“什么,你说地府那十三库结界封印的金银是此人的?”黑无常毫不掩饰脸上的贪婪之色,大声问道。
“桀桀,此人在阳间凡界被人称作胡烧纸,在世六十余年,天天烧纸祭祀,而他在阴间却无一个亡亲受用,不然早会被阴间众人克扣为零,哪会给他存下这么多金银。要想在幽冥地府积攒这么一大笔财富可难如登天,没想到这个人却做成了。”白无常甩了甩长长的舌头,怪笑着说到。
“没想到区区凡间的一个穷汉,却将是这地府的头号富翁。天地之大,是个人都有父母祖亲,这家伙竟然无一亡亲受用祭祀,莫非这人是从石头缝里冒出来的?”
“我观其一生,却也不明白此人为何无父无母,无爷无祖,实在是诡异的很,从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当然不可能,只怕其父母祖亲早已魂飞魄散,从未进入过轮回……”
“桀桀,老白,不管那么多了,那这十三库金银还需从长计议一番,此事你我合作一把如何?”
白无常也不接话,只是对着黑无常咧嘴一笑,手中锁链一抖,相良的人魂便已站在其身后,大手一挥,一股狂风随地而起,身形便已消失不见。
黑无常知道这白无常已是默许,心中畅快,大手一挥,也跟着消失在一股狂风之中。
一切归于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杏子林还是那个杏子林,茅屋还是那个茅屋,而那还躺在茅屋小床上的身体,却已渐渐冰凉……
过了许久,只见一个老者突然出现在茅屋里,看着早已冰凉的相良,神色一片宁静,他动了动手指,一道赤色的光芒便没入到相良的身体之中……
“善哉,是你的终究还是你的,我用这凡间六十年阳寿为你遮掩天机,希望你以后真的能不负天命,不要再跟他们一样……”老头的眼神似乎有些凝重,对着相良的身体说道。
话必,老者袖袍一挥,整片杏子林连同茅草屋便消失在一片虚无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老者叹了口气,便腾云驾雾而去,消失在了天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