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临走前欧娜给赵衫发送了一段心灵感应。
大意是她会给两个医生找茬，拖延一点时间。
虽然没必要这么做，但赵衫很感谢。
因为他听见“又来看精神疾病”这几个字。
宽敞的六人病房只剩下爱丽丝和赵衫两人，一个在病床上，一个抄了椅子跨坐在病床前，相视无语。
“‘又来看精神疾病’是什么意思？”赵衫打破沉默，单刀直入。
“以前有段记忆，记不清了，隐隐约约好像发生了什么。”爱丽丝苦笑着，她自知失言，只是在等赵衫开启这个话题而已。
在现在的华夏，精神疾病仍然不是什么好词，从骂人的污言秽语中可见一斑。
“……”赵衫从脑海中搜寻着合理的应对话语，这家精卫应该是室友来实习的地方，自己在另一家实习，对精神疾病没有偏见。
但他担心爱丽丝会不会有偏见。
刚才医生们的问话赵衫也能听懂大概的目的，结论也是和医生们一样的，爱丽丝从患者变成了普通人。
“那段丢失的记忆……有什么影响吗？”
“噗哈哈哈哈哈！”爱丽丝忍不住大笑，门外的老精分“哦嚯”了一声，手舞足蹈，探出脑袋要往里望，被刘亚兴和几个护工用约束带绑在了椅子上。
大多数十几二十几年的老精分几乎没有攻击性，但有些情况他们会变得兴奋甚至主动攻击护工，虽然非常罕见，但精神科总是全力应对。像刚才的情况就不能排除老精分想要破坏病房大门的可能，用比较宽松舒适但牢靠的约束带束缚手腕脚踝，就近绑在了椅子上，过会儿会有护士来查看他的情绪是否平稳下来，再决定是否解除束缚。
这都是后话，总之赵衫也是被这笑声吓了一跳。
“如你所见，我成了个吃货。”爱丽丝止住了笑，严肃了下来，“那时候我还很小，但记得很清楚的是，自那以后，我要时刻确认自己处在饱腹状态，经常带着很多小零食和糖果。随身空间也是在那时觉醒的。”
爱丽丝顿了顿：“内尔说我天赋极高，自发觉醒随身空间的，整个地球都找不到几个。”
“没人发现你的随身空间吗？”
“我住孤儿院里……一个老爷爷老阿姨要管十几个熊孩子，那会发现得了。”
看了赵衫一眼，爱丽丝补充道：“你不用感到难过的，我能记起的最早的记忆就是在孤儿院里。亲生父母是否健在都不知道，更别提有没有感情了。”
赵衫点点头表示理解，按照他所学的知识，爱丽丝和父母之外的人结成了依恋关系，这并不少见，也并不值得过度同情。
“因为身边常常有吃的，就分给身边的小姑娘们，小男孩分不到，就要来抢，被我打回去了。”爱丽丝挥挥拳，看上去倒没有攻击性，像只小猫一样。
“打着打着就打到了十二三岁，孤儿院打架怎么可能瞒得过院长呢？院长觉得我打架厉害，找了个军队的人来看。那人就带我去打靶，观摩新兵格斗训练。”
爱丽丝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脸上洋溢着幸福。
这就和小男孩喜欢玩战争游戏，看到真正的士兵时脸上露出的表情一样。
“嗯。”赵衫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后来我就进了军队，大概十五六岁吧？不知道犯不犯法。”爱丽丝歪着头吐舌头，“听说那时候我挂了文职，其实每天都跟着那个军队的人训练，听说还是个师长。”
“满十八周岁之后就直接参加，然后通过了考核，进了特种部队，去一线参与任务，中东啊非洲啊都去过……”爱丽丝侧着坐在床上，踢着双腿。
“等一下，这些跟我说，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了。”爱丽丝转过头，咧嘴一笑，“因为是你啊。”
赵衫感到心头一暖，如果他还有心的话。
“骗你的，因为我的公开档案上是这么写的，还写了我进的是SAS，但其实不是。”爱丽丝扮了个鬼脸。
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爱丽丝。赵衫在心中吐槽，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听爱丽丝诉说。
“后来一次任务，我和队友们被逼进了沙漠，食物和水都没了，我只好用了随身空间。”爱丽丝低头看着自己踢打着的双腿，“教官和内尔是老相识了，那年我22岁，成了内尔的弟子，一年后就是首席弟子，阿大那种吧。”
爱丽丝轻抓了一下头发。
“我总觉得好像‘升职’太容易了，我只是释放一个又一个的法术，就能感觉到每个法术的威力在越来越大，尤其是火法术，我甚至能精确感觉到火焰的温度在几百度还是几千度。”
“你的火焰，破万了，摄氏度。”爱丽丝直视着赵衫，随后低下了头。
“你能感受到我的感觉了吗？我们都什么没有干，却有着这么强的能力……很不现实。”爱丽丝抓了抓头，“啊！我在跟你说些什么啊，真是的，好烦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取回那段记忆？”赵衫试探地问了问，当然他只是试探，能够让身体忘记的记忆，恐怕是很严重的创伤事件。
创伤事件，比如战争、地震、海啸、泥石流、饥荒等等，远远超出个人应对能力的紧急事件，并且往往是致死的。
这样的事件，多少会给人留下心理阴影，严重的就是创伤应激障碍，更严重的、长期的，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PTSD。
“不想，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爱丽丝躺会了床上，但是没有盖被子。
赵衫觉得失言了，走到床头。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噗哈哈哈！”
为什么爱丽丝总是在笑呢？赵衫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好笑的。
“你也太直白了，怪不得单身到现在。”爱丽丝坐起身，“别把我想得这么脆弱，老娘非洲、中东、金三角、太平洋小岛，哪个地方没去过？那种任务没做过？身边的战友哪种死法没死过？”
爱丽丝仰着头，努力要戳赵衫的额头，后者顺从地弯腰低头让爱丽丝够得到。
“你啊，心是好心，说得太直白了，说话不弯弯绕绕的、不讨人欢喜的，可是要孤独终老的。”
爱丽丝扭头看了眼窗外，叹了口气。
“你也别说我太冷漠。那些战友的惨状我怎样都无法忘记。”
“但是，逝者已经死了，生者还要继续前进的。难道要我跟着逝者一起去死吗？我不愿意。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想看遍整个太平洋，画出它的沿岸风光；我想徒步走遍非洲，跨越赤道灼热的大地；我想走遍华夏，吃遍华夏，还要去爬长城；我要去老鹰那里，去看自由女神像，去夏威夷度假，去阿拉斯加嘲讽毛子们；我要去和毛子喝酒；我要去和爱斯基摩人滑雪橇；我要去和毛利人跳舞；我要去和犹太人做生意……”
“我还不想死。”
“但我也不能忘记我的战友们。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打过的每个手势，递来的每个弹夹，出过的每场任务，跳过的每一顶降落伞……”
“所以，我埋葬了他们，然后带着他们或许想有的那一份生活的激情，好好地走下去。”
爱丽丝转过身，阳光和脸颊一样明媚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