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一座大门朝西开的高层住宅小区雨后展新颜。柏油路又宽又亮,绿化植被纤尘不染、娇翠欲滴,连人行道的透水砖都红得醉人。
小区外并肩走来两个人。A男五短身材,四十岁出头,面色和蔼,殷勤备至。他拿着三把“伞”,其中两把已经光杆,一把顶端开了线,伞布几乎秃噜到手柄处。B女三十岁左右,身材苗条,化妆精致,但颧骨突出,眼睛有点小,五官并不吸引人。她双手各拎着一个超市购物袋,通过动作推测,里面的东西虽多,但算不得重。
A无法为B撑伞遮雨,显得焦急万分、羞愧难当,不胜其烦要求为B提购物袋,减轻B的负担。B则气定神闲,不顾身上渐渐打湿的衣服,客气地坚持自力更生,并劝慰A先走,用那把脱线的雨伞遮住他自己即可。A显然不会放弃,仍在努力修复雨伞,但不管怎么弄,也只能撑起一个鼓包,勉强遮住B的头部。两人进了小区,顺着人行道往北走,在第二排楼前拐弯儿向东。
“不好意思,让你淋成这样!”A谦恭地弯下腰。
“你自己打吧!我真的没事,这点雨算得了什么!”B的腰板始终挺拔。
“那哪行,我看不见就算了,既然遇见哪能让你遭这个罪!”
“你家到了,你进去吧,我能行!”B扭头了一眼A的单元楼。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千万不要客气!”
B笑而不语,走到自家单元门前,上了台阶掏钥匙。A手疾眼快,没等B将购物袋放地上就接了过来,说:“你看看,幸亏没听你的,我过来还是有用的。要不袋子脏了,回家可不好放。”
B没说话,打开单元门,由A帮忙撑着,闪进楼道。我的视线在台阶下面,以为这回送到位了,A该撤退才对,没想到A也跟着挤了进去。
“这小子是不是对B有非分之想,我得跟着看看。”我紧走几步,登上台阶,在他们身后进了楼道。
进单元门往北走,穿过门厅向东拐,眼前是一条细长通亮的白色通道。通道两侧一排排白色入户门挨得很紧,像极了高档酒店的房间门,区别是这里全是防盗门。走了三十来米,他们在南侧一个房门前停住,B拿钥匙开锁。开锁的声音惊动了左邻,左邻房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看见他们“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又缩回去带上门。
和刚才在单元门一样,我以为A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他又跟了进去。我刚要做其他想法,却看见里面并非B的家,而是一个菜市场。市场内灯光明亮,东西走向支了三排菜摊,大多是新鲜的叶子菜,菜量很大,品种稍显不足。摊主们在各自的菜摊前等待顾客上门,也许现在不是买菜高峰期,买菜的只有三两个人。
这种设在单元楼里的菜市场我第一次看到,不知道流动性怎么样,能不能支撑起这么多人的生计?存在即合理,从外面看上去,这里是高层小区,人口稠密,建得也很漂亮,消费能力应该不错。如果所有居民都从这个市场买菜,说不定还是一桩好买卖。
再次令我意外的是,A、B两人在此分手,A目送B向南,然后自己顺着菜摊的通道往东走,在尽头推开一道门,进入一个大厅。这个大厅给人的感觉是游离于世界之外,与整栋楼的装修风格完全不同。大厅的设计充满原始味道,走的是山川地理路线。地上有土壤、草皮、水流、荒丘,顶部没挂天花板,保留了盖楼时的原始支架风貌。大厅靠着南墙上几口小窗自然照明,并无辅助灯光来源,因为进深广阔导致视线昏暗。
有三个人在水里的石墩上打坐,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占据东、南、西三个方位,空余北边的石墩,似乎专侯A的到来。而A一句话没说,就坐在北边那个空坐上,姿势与他们完全相同。因为光线的原因,这些人相貌、穿着完全看不清,即使走到他们身后也不行。只有一样东西看得清,在我脚下几条蛇游来游去。
“我们现在群龙无首,你还准备闲散到什么时候,不打算站出来收拾残局吗?”幽暗中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还有未了的心愿。”A的声音。
奇怪的是我能感受到A的情绪变化。他一改刚才的谦卑,这时表情严肃,显得高贵而紧张。
“那你什么时候能办好?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散了。”
“在没有找到强大的基因前,我们强行出头有害无益,过早暴露只能功亏一篑。你们等我一下,我上个厕所就来。”
A说完,起身往回走,穿过菜市场,顺着刚才B走的路线寻去。
菜市场南面也是一个大厅。这里两边是水,中间铺着一条石板路,南墙正中的落地门窗外是块低于地表的空地,地方不大,约十几平方米,空地上垒着造型奇特的假山石。我的视线再次适应黑暗后,才看见B背靠落地门窗,坐在水边一块石头上。
“原来A心里想的还是她,难道他说的未了心愿是B?”我思虑一闪,顿感气氛有点诡异。
B如果是个正常的女人,怎么会坐在湿漉漉、冷冰冰的石头上?难道这里就是她的家,还是说她知道A要来找她,故意在此等候?这里与A刚才进的大厅虽然不尽相同,但阴暗潮湿如出一理,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必然的联系?A在B面前的谦卑与在那三人面前的高贵相比,难道仅仅是追求的姿态吗?这个女的除了身材好,并不算好看,年龄也不轻了,到底是什么吸引着他?
接下来才是真正诡异的时刻,A径直走过去,没有表现出任何谦卑,而是帝王走向嫔妃的姿态——高傲而不可抗拒。突然间,A变成一条黑蛇,闪电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嗖”地扑向B。与此同时,B所在的位置也不见了人影,取而代之腾起一条白蛇,两条蛇在空中相撞纠缠,掉在地上继续激烈争斗撕咬。
事到如今,我彻底读懂了A的阴谋。他百般讨好B,并非有多喜欢她,而是看中了她的高贵基因。他要B为他改造后代,优生优育一条真正的大王蛇,以统领群雄,壮大蛇族。他埋藏了一颗与人类争霸的祸心,B洞若观火、不为所动,想必早已了解他的险恶用心。为了不让族群遭受灭顶之灾,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不喜欢,B并不打算助纣为虐。A受到同族蛊惑,压力骤增,不得以计划提前,要强行与B交配。
事关重大,我不能放任A为所欲为、祸乱天下,因此我结束了旁观者的身份,直接参与到事态中。我知道他们是毒蛇,也怕被咬伤致命,所以分外小心地设法将他们分开。但是他们的身体太滑,动作又灵敏,争斗又激烈,我拿不准哪能抓哪不能抓,所以始终没办法使他们分离。
我不了解蛇是如何交配的,怕在这个过程中让A得逞,一狠心决定将他们全部杀死,永绝后患。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迅速升起一堆火,抓住他们在火上烤。我怕烧到自己的手,不敢离得太近,又怕他们逃跑,也不敢随便放手。就这样,B的蛇尾、A的蛇头被烤熟、烧化,因为关于蛇的复活传说太多,我流露出残暴的本性,将烤熟的部分剥皮吃掉几块。
两条蛇残缺的身体仍在蠕动,我再次听到A的呼声,他求我帮帮他,死也要和B结为一体。我被感动了,A在内心中是真正喜欢B的,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垂死哀求。但我也犹豫着,村里的老人曾经说过,蛇断为两截还能接在一起,从而继续存活下去。
矛盾心理作祟,我又吃了一块肉,将A的蛇尾接在B的蛇头上,狠狠按着说:“你们不是想成为一体吗?我就成全你们,看你们以后还怎么作恶!”我的想法是,两条蛇接成一条,无论如何也不能繁衍后代,这样我就不用担心蛇族作怪。
A的声音又想起,“我本就打算让B吃掉我,然后领导群雄。只要能与B结合,这样我也心甘情愿。”
我很是纳闷,A只剩下蛇尾,头脑是B的,他的霸权思维怎么会影响并支配B呢?坚决不能让他得逞,斩草需除根,看来我还要再狠点。我把A、B结合体带到东边大厅,那里水池边的地上铺着一块铁板,蛇族做料理的地方。现在AB成了料理,变得又粗又短,在铁板上“呲呲啦啦”冒着油脂。我用脚压住它,感受到它的痛苦扭动,心中实在有些不忍,但为了人类,又不得不为。
打坐的三人都站起来,立在我对面,俱为之胆寒,好像在说:“人类这么狠毒,我们怎么斗得过他们。”
不一会儿,三人消失,紧跟着三条灰蛇向外爬去。我随手绰起一根木棍,边追边打,一直追到门外。
“快打!怎么跑到这来了?”母亲喊道。
我抬头一看,刚才竟然是从克贤的外间屋追出来的,现在是在他的屋门口。我一愣之下,三条灰蛇加快速度向我家院子逃跑,在地上留下一条条曲折的土线。我也顾不上寻思怎么回事了,在棚子门口换了一把三齿,继续穷追猛打,其他人各抄家伙围追堵截。
蛇有钻地的本事,我就在它们钻入的前方将土敲碎,再把它们挑出来打。经过一阵紧张而刺激的激战,总算打得它们再也动弹不得,而我家的院也被我翻得乱七八糟,就像刚刚翻过的红薯地。
电梯间摞着五块石饼,石饼外形像大号象棋,摞在一起有一人多高,由五个少女把手。
“你想进电梯,必须先过我们这关。”其中一人道。
“这有何难,打就打!”我气愤地说。
虽说好男不跟女斗,但不得不斗的时候,总感觉会比对付男的更容易些。到此,有人已经意识到,我犯了轻敌之错。古人云,妇孺不可上阵,上阵必有乾坤。一旦轻敌,离栽跟头也就不远了。
我跟她们打斗了半天,只有上面两块石饼脱了外皮,下面三块完好无损。我心里没底了,继续打下去既没底气也没力气,不打更惨,等她们恢复元气,两块石饼再包上皮,岂不前功尽弃、更不好打。
也许是刚才打得太累了,我感觉腿部疼痛且沉重,干脆靠墙坐在地上。这时过来一位年轻男士,他手里提着行礼包,肩上还背着一个小挎包,等在电梯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极不信任,感觉他会对我不利,所以装作双腿残疾双手撑着身体进了电梯。出电梯时,他的挎包滑落在电梯门口而不自觉,我则因为不安并未消除没有告诉他,同时心里打着看看里面是什么的鬼主意。
我一点点拖动身体往外走,由于耽误的时间太久,电梯门缓缓关闭夹了一下我的腿又弹开,我吓得赶紧加快了速度。这一瞬间我想到多则电梯门致伤致死的社会新闻,那些惨烈的场面让人不寒而栗。我顺手拉着那人的包出了电梯,随后便僵在了当地。
电梯外是街道北侧的人行道,也就是我要上的楼南面那栋楼下面的商铺前。呆坐片刻,我前后左右看了一遭,实在不明白电梯是怎么运行的,怎么把我送到这里。同时我也庆幸,那位男士无意加害于我,他下了台阶,走进了东边小街一间商铺内。如此一来,我倒不好意思侵占人家的财物了,就在原地等着他回转。
很快,男士在店主的陪同下将挎包领走。我长出一口气,也不用再继续示弱装瘸,站起身顺着小街往北走,想转回自己那栋楼。小街北边是住宅小区,比其他地方地势高,需要上个坡。西边用围墙隔着进不去,围墙里面是一片高大的厂房。
“这是唐州矿吗,怎么建在这里?”我疑惑着,里面像洗煤厂,但比唐州矿小得多。但若不是唐州矿,我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大一片厂矿区。
“牧之,你看见了什么?”我问跟在身后的儿子。
“我看见几堆火!”
“这么说你也算看除了门道,火意味着什么?能源,动力,这些都是煤炭提供的。没有基础能源,社会就运转不起来。”
我从厂矿北边的大楼底部穿到西街,那里正在组织学生实践活动,很多靓丽的女大学生三五成群非常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