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房间内一片灰暗。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挪动了一下身子,抬头看看那人说:“你推我干什么?”
“有人来了,帮帮忙,把帐篷搭好。”那人说。
我俩的床挨着,睡的是铁架子单人床上铺,他在我北边。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听声音和语气应该是我熟悉的人。我挨着南墙,头冲东,脚头的两架床上面似乎没睡人。这是间大屋,东边、北边、西边留着很多空地,其中北边和西边的地板上都搭了帐篷。
新来的这个人在北边靠近我们床的位置挤了一块地方,把固定帐篷的两根粗绳子扔给我们。我把绳子绑在床头,那人把绳子系在床侧的栏杆上。我感觉绳子绷得很紧、力道很大,猜不透帐篷下面是怎么固定的,对于我们的床是否会被拽倒生出巨大的疑问。
疑问不止这一点。我睡的这间房学校不像学校,单位不像单位,床铺明明有空位,还有人搭帐篷。我怀疑我是不是出来玩的,贪便宜住了路边的大车店,而从北墙的大窗户看又像是写字楼。
白天到了,仍然是上下床,这回是个小房间,房门冲南开,我坐在东侧下铺。
“丁广平,你出去不?等着你呢!”有人在外面喊。
“不去!我得收拾收拾,找地方做饭。”丁广平说。
我倒是有间房可以做饭,是我与伙伴共有的。我有意让他用,却看见同伴站在旁边无动于衷,也就没敢随便允诺。
“这张芯片能借我用用吗?我转存点资料。”我问。
“行,你先拿去用吧。”丁广平痛快地说。
接过芯片后走出房门。出去后并不是楼道,也不是天明地阔的外面,而是另外一间较大的房间。
从房间格局看,有点像教室,也有点像活动室。房间的西侧挂着红色幕布和白色投影布,幕布前方靠北有个餐厅前台式的柜台,台上放着一台电脑。下面的桌子我没太注意,有点像课桌,又有点像长条桌,桌后的椅子上零散坐着几个人。房间前部南侧的座椅有点特别,是火车站或公园那种围圈坐的,正对着西边的小门摆了两组。
我一出门就把芯片放入堵着门口的小复制机里,焦急地等它读取数据,长条状液晶显示器上出现文件名。复制机的屏幕虽小(长约五厘米,宽约2厘米),但是可以直接在屏幕上复制。复制方法很简单,长按需要复制的文件或文件夹,往旁边一拖即可。原文件右方出现一个小箭头,小箭头指向新文件。复制过程文件发亮,复制完成文件变暗。
我操作完立马起身到柜台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着,因为我不想引起丁广平的注意,但是丁广平还是跟出来了。他蹲在地上看着复制机,问:“你用完了没?”
我心里一阵紧张,但愿复制机好使,现在已经复制完了。他不会已经发现我在复制他的文件了吧,这个电饼铛样式的复制机一般人没见过,希望他把它当成放映机。不过看他的表情和对复制机的好奇,他应该没有发现我在作怪。
“用完了,你拿走吧。”我故作轻松地说。
丁广平走后,我有点魂不守舍。我记得我拿他的芯片是有特殊目的的,有人特别交代我芯片里面的内容意义重大,可我好像遗漏了哪个环节,既想不起是什么人交代的,又想不起重大意义所在,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随手握着鼠标晃了两下,发现电脑屏幕亮着,怕影响别人看投影又放下了。投影布上放的是英语口语交际内容,有几个人围在柜台前边看投影边交流,有点英语角的意思。结合丁广平和房间里坐的其他年轻人,我越来越觉得这里是大学生活动中心。
英语交流结束了,同学们都回到座位上。几名青春靓丽的女生转身坐到围成一圈的椅子上。四个人坐在东边那一组,还剩一个单独坐在西边这一组。我跟她们很熟,跟她们说说笑笑,也不知哪来的胆量,从后面伸手抱住那个落单的女生,并把手放在她的胸上。
咦,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是个平胸,握在手里只有小小一团。女孩很白,脸颊稍微有点凹陷,但肤色健康,笑容爽朗。一头秀直的长发很吸引人,身材也不错,会穿搭会打扮。
“你是不是对每个女生都这样啊?”四个女生冲我咯咯直笑。
“不是啊!”这种事我当然要立刻回绝,但四个人中好像有一个我也曾经抱过,又笑道:“我现在只对她这样!”
女生们笑作一团,笑得人怦然心动。我抱着的女生也只管笑,笑得明亮,笑得让人沉醉。
投影没人看了,但机子还开着。活动室里坐的人不少,又是这么轻松的氛围,我想给他们放部电影。我寻思着可以把声音调小点,没事的可以看看打发时间,有事的做他的事也不受影响。
我从电脑旁拿了个遥控器,结果一看是白色的,这不是调那种老电视的吗?我把它放回去,又拿过来一个小的黑色的,这才是调网络电视的。其实我把它们与家里的遥控器混淆了,具体是不是也得试试才知道。
放什么电影也是头疼的事,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找那种受众面广、知名度高的电影。这样即使大家都看过,也可以重温经典,一起讨论讨论剧情。嗯,《霍比特人》或者《指环王》,只有他们堪当大任,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资源。
我拿遥控器按了几个键都不管事,屏幕没有反应。有人从东边小门进来,告诉我放电影得到对面去,那边才是电影院,我只需要把舞台转过来就能看了。说完,他把投影布升上去,把幕布拉开。
我才发现活动室的东墙是块大玻璃。玻璃外的楼道和对过电影播放室的门看得清清楚楚,小门虽然不大,但从门口能看见里面的舞台。舞台现在是侧面对着我们,如他所言,转过来看正合适。
我出了小门,转进播放室。播放室的门是木框架,上下两块三合板,浅黄色油漆早已退成白色,门把手和锁都遭到破坏。里面没开灯,我在门口墙上找了找也没找到开关。门框上边的墙上倒是有个白色开关,但那不是电灯开关,估计是舞台转动开关。
我进了屋,西墙的窗户拉着遮光窗帘,从窗帘边缝透进微弱的光,让房间显得很暗。这间屋也有一间教室大小,舞台冲着北面的观众席,只是观众席空荡荡的,连张桌椅也没放。可能是光线的缘故,我看着地板脏兮兮的,好像沾了一层污垢,多年未曾彻底清洗的样子。
舞台很小,顶上垂着浅黄色幔帐,两边拢着沉重的红色幕布,木地板被踩得斑驳不堪。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有点害怕,加上房间内散发的一股霉气,我只想快点逃离出去。
我按了一下遥控器,舞台上的投影亮了,直接播放出电影画面。电影音量很低,是个空中视角俯瞰空旷山谷的开头,大气磅礴的摄影配上刻意调制的灰暗色调,让我觉得即使不是《指环王》,也一定是喜闻乐见的大手笔制作。
赶上什么看什么吧,赶紧出去才是正解,我越来越觉得恐惧。回到门口,我把门框上的开关拨到右边,迅速撤到活动室。结果我刚回去,舞台又自己转到北面。不管怎么样,去楼道我还是不怕的,因此我又回去拨了一次开关。
舞台转过来没一会儿又转回去。我摇摇头,只埋怨设备老化、开关不灵。我再次回到楼道,却不想舞台又“吱嘎嘎”自己转过来冲着门口了。这是怎么闹的,看个电影怎么这么费劲。
我转身想回活动室,透过玻璃看,活动室里的学生全跑光了,只剩下母亲在打扫卫生。我正想问怎么回事,播放室里发出“扑通扑通”的走路声,震地楼板直颤。我偷眼往里一看,只见一个巨大肥胖的青色身躯正在往外走。只这一眼,就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它像极了食人妖。
“娘,快出来,跟我跑!”我喊了一声。
我知道等母亲出来后食人妖也该堵住楼道了,那样不能往北跑,只能往南跑。我迅速探头查看了一下出路,楼道在这拐了弯,不过南面确实有道玻璃楼道门通向外面,只是大铁把手上好像上着锁——用黑布裹着的链子锁。
我本来以为今天是我们娘俩最后一天了,但是食人妖走路比我预想的还要慢,一直没走出活动室的门。我趁机拉着母亲顺着楼道向北边跑去,那边才是人们平常走的门。经过活动室门口,我往里面瞄了一眼,奇怪的是根本没了食人妖的影子。
我心里纳闷,刚才他就已经在舞台侧面快出门了,怎么现在反而不见了呢?不管怎么样,它身块大,速度慢,只要我出了这段楼道,就不怕它再追。
楼道门后面是个大厅,方方正正足有一百多平米,角落里摆了一些体育器材。双扇开的玻璃门在西面,好像也锁着,门外看着像操场跑道,我知道出了这扇门才是自由的天堂。
这时紧扣心弦的事发生,楼道门开了。就这一瞬间,我闪过不详的念头。因为刚才我已确认过,里面的人跑光了,现在有可能出现在那道门后的仅有食人妖。这种念头又掺杂着一丝狐疑,食人妖走路我已领教过,没有那么轻啊!
我眼睛紧紧盯着那道门,直到出现一个穿着正常衣服的人才长出一口气。那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穿着白色衬衣青色裤子,手中提着钥匙串,举止非常斯文。
他径直走向西边那道门,看着我说:“怎么回事?”
“我们想出去,你有这个门的钥匙吗?”我说。
他提了提手中的钥匙串算是回答。钥匙发出“哗凌哗凌”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在我听来无异于世间最美的乐段。
行管系的陈广辉在他们老家盖了新房,请我们帮忙装修。
这是八间砖瓦房,依据地势坐东朝西而建。这边建房跟我们老家差不多,支起架子封上顶算完活,内外抹灰和安装门窗都是装修的活,甚至当屋地板都不是平的。很多房间里堆了煤炭,开始我猜是垫当屋防潮用的,后来发现堆得很厚,个别接近两米,又猜是为将来资源荒备用的。
有几间房做了前后隔间,在正中间砌道墙,从地板一直到尖顶房的房顶用红砖全封闭。隔间墙不开窗户不开门,因此我猜这些房间都留了后门。要说与狮城的房子有什么不一样的,除了朝向就是隔间的方法了。
最北边那间垒了整间屋子的炕,炕上铺着方格花纹的皮革垫,应该是给我们这些来帮忙的人预备的临时住处。我和大哥出场就站在炕上。大哥手里拿着一根有着奇特标志的短棒子之类的东西,好像还连着根链子。那玩意是耍杂技用的,大哥耍得不是很熟练,时不时地掉链子。
开始我还看得津津有味,在炕上活蹦乱跳,但很快就兴味索然。我下了炕——这种房间下炕就是出门,走到土堆前玩彩带。我刚出门王传文就进了屋,非要玩克勤带链子的短棒,结果他也玩不好。我的彩带水平也一般,今天手感很差,有点甩不起来。我心中暗笑,这几个人倒是都挺好玩,可惜玩得稀松平常、不出彩。
这个地方四面环山,北山离得最近,紧挨着房子。南山离得最远,中间隔着一条路、一条河,几亩地。东西两面的山距离差不多,东面是几户人家,西面是一片树林。
高中班长杨利华从北面的山坡上绕过来,手中持着一根长竹竿,竿头上飘着长长的红色吊穗。这不是普通的竹竿,它的两端有进气口和出气口,管内全部打通,是一款极难吹奏的乐器。它发出的乐音低沉有力、余音持久、荡气回肠,又因为握在手中像权杖,是公认的具有领袖气质的乐器。
以前我不知道他有这手,今天见了羡慕得不得了,赶紧跟上去奉承:“八哥,还是你玩得上档次。你是来主持的,没这个不像那么回事,有了它正好跟你大操的身份相得益彰。”
“我也是没玩的,咱们是不是该把砖拉过去了?”
杨利华不愧是陈广辉请来主持局面的,出口就是活。他的出现成为两种截然不同状态的分水岭,之前纪律涣散、一片散沙,之后纲纪严明、众志成城。
我们组织了几个人,装了满满一拖拉机红砖。拖拉机就是农村普遍使用的那种,唯一区别是车斗在前面,还有个区别是一会儿才知道的。
把砖运到东边去,开车的就一个,坐车的有很多,毕竟还要卸砖。可没走几步,陈广辉就在旁边喊上了。
“你们那么多人在车上,车胎都压瘪了!”
我们有点纳闷,砖码了整整一车都没事,这几个人的份量才有多沉?陈广辉是主家,不会抠气到不想让我们坐车吧?
车拐到房子南边那条路上,我突然发觉车上的人就剩下我一个,屁股下的砖也只剩半车了。我往两边看了看,参与装修的人还不少,有几个人跟在拖拉机两边。
我坐着坐着感觉屁股后面在抬升,还没反应过来,车斗一震震掉车头很多砖块,原来这是自卸车。这下我相信了车胎没气的说法,要不陈广辉哪里舍得半路上卸砖。我刚才觉得砖少了,很可能是已经卸过一次了,只是我没注意而已。
路走到东头,坡上建着一间小砖房,砖要卸在小砖房南边的砖池里。这条路是往北拐的,砖池正好在拐角的拱肩处。我们的砖刚卸了一半,就有人推着小推车过来,车上很多馒头和包子。不可置信的是,他们把这些吃的东西也倒进砖池,肥肥胖胖的包子馒头与砖块混在一起,白面皮上立刻蒙上一层灰。
“停!你们这是干什么,有这么给主家办事的吗?刚蒸出的包子、馒头工人们都等着吃呢!你们就放在这种地方,怎么让人张嘴啊,把我们当猪养啊?”
经我一顿棒喝,他们不敢了,推着小车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