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钦道:“还是那句话,要死的人是你。你认为你的那些人,能否挡住一万白岩山寨兵?”
不久之前,总部之外的炮声并非杨赫手下制造的,而是白岩山寨兵所为。正是由庄满山率领的白岩山寨兵从包围圈外杀出一条通路,杜天钦才得以率先进入内部支援。
杨赫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白岩山寨兵!你居然把他们找来了!”杨赫很清楚白岩山寨兵的战斗力,他那些临时拼凑的队伍远远不是对手。
“看来不能耽搁下去了!”杨赫注视着杜天钦,面露凶光。他知道白岩山忠于杜天钦,只要劫持了杜天钦,就还有机会。
杨赫冲着杜天钦大步走去。虽然杜天钦长壮了不少,但杨赫依然没把杜天钦放在眼里,在他的意识里,制服杜天钦不过是举手之劳。
杜天钦同样朝着杨赫走去,速度很慢,但气势不输。对他来讲,杨赫身上已经没有一年前那样的压迫力,在杜天钦心中,杨赫不过是一个愚钝又丑陋的野兽。一年前,两人同样是拳脚对抗,那时的杜天钦几乎被碾压;如今,杜天钦可以说是经过了蜕变,再与杨赫交手,谁胜谁负就不一定了。
杨赫率先出拳,气势汹汹。以杜天钦敏捷到极致的身手,他是可以轻松避开的,但他没有躲避,而是选择正面对抗。杜天钦用手臂挡开杨赫的手腕,接着出拳打中了杨赫的腹部,却好似打在了一块铁板之上。
“一年不见,你还是只有这点力气吗?”杨赫嘲讽道。
“他身上全是龟壳,打不烂的!”玄门用沙哑的身音提醒。
“很好。”杜天钦答话的同时,轻松挡开杨赫的拳脚。杜天钦连续用脚攻击杨赫的膝盖,这是他多年前从武馆学来的招式,只是速度更快,力道更大。
杨赫开始喘粗气,他嘴上不肯承认,可杜天钦的进步却是心知肚明。杜天钦不仅动作变得更加敏捷、无懈可击,而且力道也是大大增长。他的膝盖多次受到攻击,重心失衡,差点就站不稳。杨赫招架不住杜天钦的拳打脚踢,很快落入下风,不断后退的身体把屋子里残余的桌椅撞得一塌糊涂。有一个瞬间,杨赫小腿被杜天钦踢了一脚,庞大的身体微微弯曲。杜天钦抓住了这个机会,一拳打在杨赫鼻梁上。
杨赫有超过两米的身高,杜天钦能打中没有杨赫没有盔甲防护的头颅,但得需垫脚或者跃起,如此一来,力道就小了许多。而面对身体微微下蹲的杨赫,杜天钦正好可以对其头颅全力出手。
面部受重击,杨赫眼冒金星,退了很多步才勉强站稳。他难以置信地摸了摸断裂的鼻骨以及满脸的鲜血。
“打得好!”薛立靠着墙壁喝彩道。
杜天钦刚来就灭了杨赫的嚣张气焰。看着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杨赫,玄门心里也十分畅快。
杨赫把鼻边的血迹擦得满面都是,愤怒地朝杜天钦扑过去,大有拼命的架势。不过,杨赫章法全无,又被杜天钦几拳打退,脸上溢出更多的血迹。杨赫征战多年,何时被打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况且对方还是曾经的手下败将。心高气傲的杨赫气急败坏,发了疯似的又朝奔去。
杜天钦左手一摆,一块飞石射出。杜天钦很清楚他的飞石射速远比不上子弹,飞石用来对付普通士卒还行,却无法正面对付杨赫这种身手的人,因为他们能及时避开。可现在这种状态的杨赫,连面前的人都看不清楚了,更别说小小的石子儿。
飞石不偏不倚地射入杨赫的喉咙,他嘶哑地惨叫一声,捂着喉咙倒地,一副痛苦万分的样子。
杜天钦没再管杨赫,转身面向玄门、薛立道:“我这一年的经历容后再叙,现在卢都统可还安好?”
玄门坐在地上,轻轻点头,答道:“你来得很及时。”
忽地,玄门与薛立同时瞪大眼睛,急切地吼道:“当心身后!”
他们看到,杨赫已从地上爬起,手里攥着一把从袖中抽出的匕首,朝着杜天钦刺来。二人恨不得立刻上前为杜天钦挡刀,奈何他们伤得太重,无法动弹,只能干瞪着眼。
但杜天钦怎会察觉不到身后的动静。千钧一发之际,杜天钦身体猛然转身,右手精准地钳住杨赫持刀的手,“咔嚓”一声,将杨赫的手腕扭断。杨赫脸色发白,血嘴大张,但他的血迹未凝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儿叫声。杨赫手中的匕首掉落地面,发出“哐当”的声响,杜天钦另一只手拿出了东河留给他的匕首,一瞬间割断杨赫的颈动脉。
杨赫沉重的躯体倒下。这名差点颠覆复华盟的人物,最终死于东河之刃、杜天钦之手。
“杨赫畜牲,你也有今日。”薛立瞪着倒下的杨赫,面露憎恶。
“你们伤怎么样?”杜天钦把二人一一扶起,问。
“我们无碍。处理当下的事要紧。”薛立说道。玄门拍着身上的尘土,同时赞同地点点头。
杜天钦于是拉起杨赫一只脚,将其拖出屋子。院子里的厮杀尚未停息。杜天钦一手抓起杨赫胸口处的衣服,身体微蹲,竟把杨赫整个身体抬了起来。要知道,穿上铁甲的杨赫,此时的重量已接近三百斤!杜天钦把杨赫的尸体一下子扔到混战的人群中,高声道:“杨赫已死,降者不杀!”
杨赫的手下闻言,看清杨赫的尸体后,全都傻了眼,僵在原地,手中的武器不自觉得滑落。周边的盟军战士立即把刀架在了杨赫手下的脖子上,控制住了他们。
总部之外,庄满山带领的一万白岩山战士打得杨赫的万余手下溃不成军。送杜天钦抵达重庆的钱岁昌也领着十几位士卒,拿着杜天钦藏在川东道的几支枪加入战场。
杨赫的死讯传出,他剩下的大军士气全无,死的死,降的降,战斗很快平息下来。夔州之内,杨赫的一万大军由杨赫坚定的追随者马伯安统领,他们与夔州的盟军打了一仗,双方各有损伤。不久,马伯安率领余众绕道逃回西部,号称要为杨赫报仇,割据潼关,继续与盟军作战。但凭马伯安残余的几千人马装备,再也无法撼动复华盟。杨赫策划了两年多的阴谋,以失败告终。
不过,这一场内乱,让复华盟元气大伤。杨赫的叛军死者超过六千,其余投降之人大多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失去了战斗力。而卢汇坚守总部的军队,再算上各大县城遭受杨赫手下突袭的盟军,总共有将近三千人阵亡,伤者不计其数。
杨赫虽然败了,复华盟却陷入一片混乱。许多县城的官府仍在杨赫手下的掌控之中。这个时候,复华盟境内隐忍两年的封建势力趁机抬头。有两千年历史的封建制度,并不是复华盟短短两年时间就能彻底消除的。那些旧官僚地主,见复华盟自顾不暇,于是纷纷起事,在各地作乱。
为了平息这场混乱,杜天钦被卢汇封为镇虏大将军,率领白岩山寨兵前往重庆府西部各州府,清除封建势力与杨赫残余队伍,并从马伯安手里夺回潼川。
杜天钦的生还,让庄贤齐、庄满山大喜过望,他们都愿意全力协助杜天钦。白岩山两万余寨兵全部下山,驻扎于重庆府、潼川府交界处的铜梁、大足县城。他们一面分兵镇压复华盟西部各县中杨赫的残余势力,一面对割据潼川的马伯安作战。
白岩山的战士又一次展现了他们强大的实力。西部各县城的封建势力迅速被镇压,杨赫的残余队伍也很快被清除。战场上,白岩山战士势不可挡。马伯安率众与白岩山战士交战三次,三次都惨败而退。最终,马伯安自焚身陨,潼川又回到了复华盟手中。
但是,西部局势还未稳定,更大的危机骤然降临。四川总督集结数万清兵,以三千“蓝脖子”为前锋,向潼川府发起反攻。清军的武器装备整体上超过了杜天钦的白岩山寨兵,三大入侵者手下的三千“蓝脖子”又精悍无比,即使是勇猛闻名的白岩山战士也很难将其打退。
暖春来临,但各处都是死气沉沉的景象,这是一个缺少生气的春天。
几万清军驻扎在潼关府西部五十里之外,做好了与白岩山寨兵打持久战的准备。潼关府的军营里,辗转多日的杜天钦难得有点闲暇时间。这天,玄门、薛立抵达潼川协助杜天钦。总部事变之后,杜天钦立即被派往西部,玄门、薛立则留在重庆府安抚经受兵乱的百姓。到现在为止,杜天钦还没有同二人好好交流一翻。
杜天钦问:“玄非大哥伤势怎样了?”
玄非在川东道掌管军械库,杨赫叛变之时,派遣了两百余士卒偷袭军械库。玄非仓促率众抵抗,最终身受重伤,军械库也被杨赫手下控制住了。
来到军营后,玄门的神情迷离,显得十分沮丧失落,见杜天钦发问,他才勉强打起精神,回答:“我大哥伤得很重,多处骨头被打断,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但至少也还得再躺十天半月。我把他送到了大足县城分会,专心养伤。”
“这样也好。”杜天钦颔首。大足山清水秀,正适合静养。且玄非又曾在大足分会住过几年,一切都不陌生。杜天钦又向玄门、薛立两人问道:“来到西部之前,我与郭成大哥、月竹大姐都匆匆见过一面,却没见着林悍和赵复两位大哥,他们可还在川东道大足分会?”
玄门答道:“你失踪后,林悍大哥以为你死了,就加入了月竹北伐的队伍里。在一场近身厮杀的战斗中,林悍大哥被清兵砍掉一只胳膊,如今正在大足县城的老家养伤。”
杜天钦也叹了口气,道:“以后有机会得去看望他。”
玄门继续说:“至于赵复兄,他来到西部边境,专与清军作战。赵复兄确实了得,短短半年,他就成为了西部复华盟守军的骨干将领。你应该见识过‘蓝脖子’的疯狂了吧,他们厮杀起来完全不要命,五个盟军战士都很难杀死一个‘蓝脖子’,而赵复兄却在一场战斗中,一人手刃十多个‘蓝脖子’。”
薛立接口道:“我对赵复兄是心服口服,他的本事远在薛某之上。只不过,前段时间他忽然要离开,只留下一封信告知,到现在还没回来。”
杜天钦问:“他具体是哪一天离开的?”
薛立想了想说:“大概就是你刚回来那段时间。”
杜天钦所有所思,说:“他会回来的。”
薛立说:“你比我们更了解他,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他就应该会回来,到那时,天钦,你可别忘了给予他应有的地位。”
杜天钦颔首道:“会的——只要他肯要。”
……
复华盟西部陷入战事的同时,东部的清军也开始进行大反攻。
而这一次清军的反攻,浩大的规模是全所未有。复华盟最大的危机终于降临。
狡猾的周平把握住了复华盟内乱这一绝佳的机会。他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率两万清军倾巢而出,与洪海的忠林军联合进军,从西东两面夹攻夔州府。清军宛若洪水一般铺天盖地,很快席卷了整个夔州府。当时驻守夔州的是临危受命的月竹与郭成,他们手下只有一万余盟军战士,在清军左右夹攻之下很快就被击溃,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回重庆府嘉陵江北面。卢汇得知战报后,大吃一惊。奈何杜天钦的两万白岩山寨兵被牢牢牵制在西部,无法支援;月竹的残余军队刚吃了败仗,士气低落。考虑到夔州府已失,若是再失去忠州,重庆府必将门户大开,危在旦夕,于是卢汇亲自召集两军盟军,又四处抽调,总算集结了三万余盟军战士。
卢汇率领三万大军,迎战周、洪的四万清军,双方大战于夔州府西部边境的分水铺。
刚过四月,山上的桃花还未完全凋谢,可蓬勃的生机并没有如期而至。刚钻出来的嫩草被踩得稀啪烂,刚挂上新叶的树枝也被炸成碎渣。复华盟的势力范围内到处死气弥漫,鲜血的腥臭味让人作呕。
周平出征之前,他的军备又得到进一步的补充,前膛枪、大炮的数量大大增加。因此,双方开战之时,卢汇的盟军装备要落后一大截,霹雳弹、烟火罐已失去了从前的优势,很多盟军战士死于清军密集的炮火。大战的后半阶段,忠林军在年轻将领吴羽的带领下,英勇冲击。卢汇的盟军阵势大乱,败局已定。最终,卢汇只得领着剩下的两万败军后撤,固守重庆府。
周平、洪海乘胜追击,一度兵临复华盟最根本的领地——重庆城。
但是,重庆城具有重要的地位,自然也有最完备的防御体系。重庆城易守难攻,筑有厚厚的城墙,高度超十米,宽超四米,可谓固若金汤。且东面环水,岸边设有两座炮台,来犯者没有掩体,只能暴露于炮火之下。
周平率军攻城三次,均毫无收获,白白损失了兵马弹药。于是,周平转移战事,率军把重庆城北部的月竹残军逼至重庆府西部,又收回湖北西境的施南府,夺下石柱厅与酉阳州。这样一来,重庆府再次丧失几处门户之地,陷入了清军的半包围圈。
卢汇小看了满清政府的决心,周平这一次出征,就是以彻底消灭复华盟为目的。
清军军营,周平半躺在一把铺着虎皮的木椅上,似睡非睡的样子。但熟悉周平的人都知道,昏睡只是表象,只要他出现在众人眼前,睁眼也好,闭眼也好,心里必定是十分清醒的。周疾站在周平的身后,正习惯性地摆弄他那把细细的长刀。
一名清兵恭敬地上前,向周平汇报消息。周平仍旧是半眯着眼,枯瘦的手轻轻一摆,那名清兵毕恭毕敬地退下。
周平闭着眼前,轻轻开口道:“你可还记得,在我的府上,你曾问过我为何迟迟不出兵攻贼?”
周疾想了想,用随意的语气答道:“自然是记得的,那时大人您说要再等等。不久,有人告知您升职的消息,您又说您要等的东西已等到了一半。”
“没错。现在我要告诉你,我要等的东西,已经全部等来。复华盟,是时候该消失了。”
周疾闻言,邪异地一笑,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刀鞘,说:“我很期待。”
就在这时,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出现在军营之外。独特的两种兵服,整齐划一的队形,隆隆的脚步声,齐全的武器装备,观者无不热血沸腾。
周平要等的东西,无非就是权力,还有满清政府对复华盟的重视。现在,他等到了。
……
翌日,清军兵临重庆城东面。这一次,攻城的除去周平、洪海的两支清军,还有另外两支新增的援军——湘西防军与淮系防军。满清政府终于派出了最强大的地方军队!
此次攻城的湘西防军共八千人,淮系防军共六千人。太平天国灭亡后,湘、淮两军经过裁减,剩下的军队骨干衍变为地方防军。两支军队装备着最先进的洋枪洋炮,拥有大量来复枪、毛瑟枪等后膛步枪,还有不少英式落地开花大炮。
战斗打响,密集的炮弹就像暴雨一般落入城墙之内,熊熊炮火久久不息,浓浓黑眼几乎淹没整个重庆东城。城墙内到处血肉横飞,惨不忍睹。盟军从未遇到过如此猛烈的炮火,他们只能龟缩一角,无法对清军进行有效的还击,也无法与两座炮台相互照应。
清军火力压制的同时,派遣大量士卒,冒着炮火驾驶快船渡河,全力进攻复华盟的两座炮台。炮台中各有五百名盟军战士,面对强敌,他们奋勇还击。渡河的清军成了活靶子,不少清军船破人亡。但炮台终是没能一直抵御下去。在两次击退清军船只后,炮台弹药告罄,眼见清军就要登岸,为了不让炮台落入敌手,驻守炮台的盟军将领下令用仅剩的火药炸毁两处炮台,率众与登岸的清军进行肉搏。一千盟军战士终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失去两处炮台后,卢汇站在重庆城东部的一条露天街道上,看着满天的黑烟,长叹一声,悲哀地说:“十余载筹划,终成东流水。杨赫说得对,我就是个屠户,没有能力领导复华盟。”接着,卢汇把目光看向西方,那里有高高的云天,轻叹道:“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到卢汇身旁道:“元帅,外面很危险,您还是退远一些吧。”
这名中年男人名为徐庆,他戴着一顶帽子,浓眉大眼,是卢汇的亲信,跟随卢汇有两年多时间了。
卢汇再次叹口气,同徐庆一起往西缓慢走去,背影看起来十分沧桑。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未露脸,清军就发动了总攻。
清军先是在重庆城脚埋下万斤火药,伴随一声轰天巨响,重庆城墙被炸出一个巨大的漏洞。
复华盟军民齐心,城墙出现缺口后,他们冒着密集的炮火,第一时间搬石头上前填补。奈何缺口实在太大,一时半会儿无法补满,又有大量清军乘坐快船冲锋,于是,复华盟战士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堵住缺口。
这是何等悲壮的一幕。盟军战士的尸体堆成一座小山堵住缺口,却被清军炮弹炸得粉碎,到处都是焦黑的血肉碎块。这些为复华盟流过多年血汗的盟军战士,最终尸骨无存。缺口被炸开,又有盟军战士舍命填补,前仆后继,无人退缩。但人的血肉之躯,怎能挡住猛烈的枪炮?盟军最终没能守住缺口,周平本部大军、洪海的忠林军、湘西防军、淮西防军四支队伍陆续涌入城内。卢汇只得指挥剩余的万余盟军战士撤退,与清军进行巷战。
巷战持续了整整两天,无数盟军战士死于清军屠刀之下。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盟军战士被迫分散,八百与盟军战士保护着卢汇,且战位走,一直退到了重庆城西部内城。
又一次遭遇清军追杀部队后,保护卢汇的盟军战士只剩下两百余人。所有人都蓬头垢面、伤痕累累,可以想象,他们经历的厮杀有多么激烈。卢汇也受了伤,他的大腿被清兵砍了一刀,但来不及包扎,又一批清兵追了上来。
城内一片混乱,大街小巷到处是碎砖烂瓦。清军就像幽灵一般,穿过摇摇欲坠的房屋,迅速追赶逃亡的卢汇等人。
盟军战士们远远地看到追上来的清军,又看了看受伤的卢汇,他们全都面露决然。一位盟军将领对徐庆道:“再往前走两里路就到地道入口,一定要把元帅安全送出重庆城!”
杨赫叛变时曾兵围总部,卢汇被困其中,突围不得,一度陷入绝境。卢汇吸取了教训,命人在重庆城内挖了两条地道,为自己留下后路。其中一条地道的入口便在众人前方两里之外的一个僻静处,地道长达二十余里,出口设在通远门外,为的便是防备外敌围城。
重庆各处城门被清军把守,唯有从地道悄悄出城,才有与西边的镇虏大将军杜天钦汇合的一线生机。
清军逼近,炮声、枪声、喊杀声震耳欲聋。两百盟军战士大吼一声,愤然迎向清军队伍。
卢汇愣愣地立于原地,心里悲愤欲绝,却又毫无办法。
徐庆表情复杂,似乎犹豫着什么事。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提醒卢汇道:“元帅,走吧,他们挡不了多久的。”
卢汇这才在徐庆的搀扶下继续往西撤退。
追兵有将近一千人,两百盟军战士就算拼了性命也没能撑住太多时间。卢汇行动不便,在徐庆的搀扶下才离开不到一里路就再次听见身后的喊杀声,二人只得暂时躲进一个小巷子。忽地,徐庆停下脚步。卢汇忽然离了徐庆的搀扶,猝不及防,差点摔了一跤。
“你怎么了?”卢汇诧异地问。
徐庆眼神飘忽不定,沉默片刻后,才哀叹道:“元帅,我们逃不掉了。”
卢汇也沉默了。如今的各个路口都有清兵耀武扬威的身影,他们摆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与此相反,他卢汇,是一个失败者,就像一只丧家之犬。别说是到达一里地之外的地道入口,就算是再偷偷前进一百米,也有很大的可能被清兵发现。
“元帅。重庆城内的巴县,还有我的妻女。”徐庆转身望着巷子的尽头道,“我的老父老母也在那里,他们都年过古稀,腿脚不便,正等着我养活。”
“你想说什么?”卢汇神色一凝。
“满清的钦差大臣传出了消息,盟军战士无论是谁献出您的项上人头,将得到一万两白银,并且赦免一切罪状。”
“你到底什么意思?”卢汇当然能听明白徐庆话里的意思,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庆“噗”地一下跪倒,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说:“元帅,您没有机会了。我是个畜牲,我该死之人,容我下辈子再协助您吧!”
眨眼间,卢汇神色变化了很多次,他的手紧紧握住了佩刀。他虽腿上有伤,可毕竟身为一代义军领袖,还是有几分本事。若与徐庆拼命,孰死孰活还说不定准。可卢汇终于还是松开了刀柄,轻轻闭上眼。
“罢了。你跟随我两年了,我没给过你财富,也没给过你地位。希望我的死,能换你一条性命吧。哈哈,没想到我一个屠户出身的粗人,竟能值这么多钱。”
卢汇最后睁开眼,眼含深意地看了徐庆一眼,说:“但愿你真能得到那一万两银子。”
说完,卢汇刎颈自杀。
这位川东义军的领袖,隐忍十余年,先后创立复华会、复华盟的领袖,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徐庆跪着上前,扑倒在卢汇尸体旁边,哀叹道:“元帅,并非所有人甘愿为大义赴汤蹈火。您,看错人了!”
接着,徐庆揭开头顶的帽子,显现出一条长长的辫子。他割下卢汇的头颅,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走向街道口的清兵。
“这真是贼首卢汇的人头?”街道口有数十位清兵,他们围着徐庆送来的染上鲜血的布团,半信半疑。
徐庆正跪在地上。两年前的革新,复华盟就几乎取消了下跪这项礼俗。凡复华盟成员,可跪父母,可跪天地,仅此而已。但今天的徐庆,已经下跪两次。
“千真万确!小人用性命担保,各位官爷若是不信,可找盟军俘虏来校对。”徐庆肯定地说。
众清兵面面相觑,有人揭开血布,细细打量。随后,众清兵相视一笑,他们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贪婪。
“很好,你立了大功。放心,赏赐是不会少你的。”一名清兵笑着走到徐庆身边。
徐庆大喜,连忙磕了几个头,正想开口道谢,可笑容却忽然僵住。
一柄带血的尖刀,穿透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