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杂工老姜来找王馆长报告：“……听着不对劲呀！那些个字眼儿，单拿住都能对付着听懂，连成串儿，可就成了‘威虎厅’里的‘切口’啦！……他们是伙子什么人呀？……”
王馆长不以为然：“能是什么人呢？咱们这号地方，你说的那号人也不会来！”
老姜很伤心，他可是好心好意，其实那小会议室里是些什么人在开会，是白道的黑道的红道的还是黄道的，跟他一个灌开水抹桌椅扫地倒垃圾的有什么关系！可是他毕竟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当年沾过黑道、红道的边儿，他懂，那些个爷们聚一块儿，不怕声大气粗，因为他们口里头呐出的字眼儿，外人听了只是发蒙，他们一伙的听着，却是榫儿对锁，那意思稳稳的扭动不了，那叫“黑话”呀，另是一路人的行业用语呢！
老姜把自个儿的发现，又跟锅炉房的彭师傅说了，彭师傅问：“以前光听说有黑道，怎么你又凑出那么多的色儿来！什么叫红道、黄道呢？”老姜赌咒发誓地说：“我敢瞎编排吗？原先旧社会，真有呢！红道就是专帮黑道收拾人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敢玩命儿；黄道就是专给人起卦算命，还有就是在赌局里作弊使坏……如今有的旧社会的坏东西，它又冒出来了不是？有个文明词儿，怎么形容的来着？”彭师傅提醒：“沉渣的泛起。”老姜拍着大腿说：“可不是吗！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儿！咱们这儿，甭管怎么说，文化馆不是？他们开黑会，找这儿来了！你说有多吓人！”彭师傅就问他为什么不报告馆长，姜师傅一跺脚说：“咳，别提了，他眼皮儿揉不进咱！我可不是去跟他说了吗？他没事儿人一样……那个麻痹劲儿啊！”
彭师傅就跟老姜去那小会议室门外，立着，耸起耳朵听。
小会议室里，稀稀落落坐着十来个人，迎面的几个，已经够奇形怪状的了，本是大老爷们，却有留着两尺长头发，还在脖子后扎个大马尾巴的；又有那本是光秃得赛灯泡，却偏围一条血红绸巾在脖子上的；还有胖得一篓油，却非穿那箍得一疙瘩一疙瘩的油乱桄荡的瘦T恤的……
“……连血带肉地切割……肌理泫然……在心尖上刺破……犹如无头蛙双腿的抽搐……挟带热腥血气……”
“……充满元生命密码的玄奥……戛然划破……绝望的张力……浸着血色的清晨……在失落的心灵废墟……捡拾世纪末拼贴画魑魅的骨骸……”
老姜与彭师傅面面相觑。
“哎呀，怕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一道的呢！”
这回是彭师傅与老姜一起找馆长。
“我们虽说是……干粗活的……可您说过……都得有主人翁精神……谁也不愿意咱馆里出事不是？……那些人，声气确实挺邪乎呢！”
馆长老王说：“我查了，是小刘经手租出去的……这个小刘，又找不着他了……这些人还没交费呢……总这么赊欠，咱们馆可经不住啊……还有赖账的呢……成，我去听听，是什么道的在开什么色儿的会？必要的话，咱们给公安部门报案！……光天化日的，我就不信那个邪！”
老王就往那小会议室去，路过餐厅，朝门里粗粗一望，倒不乏食客身影，卡拉OK歌厅里传出走调走得厉害的《恰似你的温柔》……路过阅览室，那可是免费的，却只见一些个空桌子空椅子……到了二楼小会议室，老王坐到门边的空椅子上，旁听，老姜和彭师傅站在门外，俨然保镖的架势。
那些奇形怪状的人却根本没注意到老王的到来，仍然很专注地继续着他们的话语。
“……在六维空间里，悲悯地搜寻潜情绪中的游丝……不幸被维克根思坦言中……只好在扭曲的形态网络里挣扎……”
“……纯粹意识的杂交优势……蒙昧的清醒……黄昏的朝霞……卡林内斯库所说的现代性的五副面孔……为什么一定要皈依拉康？！……不如从霍米巴巴那里汲取灵感！”
老王疲惫地走出门来，老姜和彭师傅都期待地望着他。
老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他们说：“没事儿！……彭师傅你还是快回锅炉房吧……老姜，麻烦你……取三瓶矿泉水，再拿些个方便杯来，都算在我个人账上……”
两人都愣愣地，老姜尤其不解，一双老眉抖得厉害。
老王便告诉他们说：“是一拨子搞文艺理论的……他们那些个话语，确实邪兴，可他们都是些个好人，正经人，也是些个穷人……哎哎哎，让他们跟这儿过把子瘾吧！”
彭师傅和老姜离开了，老王还在门外小立一阵，他摇着头，轻轻地问自己：“他们……算是哪一道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