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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如果说大杜真的光荣在朝鲜战场上了,许家娶了他的未婚妻,不管俊俊怎么怀念,包括当寡妇出嫁,都无可非议。可是,大杜没光荣,偏偏在许家接亲的时候突然回来了,而且许家又把俊俊娶走了。当时是梁大客气当的“红娘”,这节骨眼上,又是他现场“捧刺猬”,而且没扎手,很快就轰动了这小小县城。说是小小县城,不只是说它小,只有万把户人家,因为县城的名字就叫小小县。小小县却有火车站,因为坐落在鸭绿江支流边上,位处黑龙江、吉林、俄罗斯远东边缘地带。当年日本侵略者远跨日本海修建了这个火车站,是为了实现“大东亚共荣”的战略野心,不仅可以方便掠夺这一带的森林、煤、石油等资源,还可以建设世界最大的粮食生产基地。这个小县城,当时只是一个比一般城镇居住人群略多一点的流民地。虽然建县叫县城,县城里的人几乎都是这个大屯子里种地的,在这些人当中出了三个不种地又能过好日子的能人,那就是粮商许良囤,豆腐坊老板梁大客气,裁缝世家杜裁缝,他们不靠种地,是会赚钱的商人。

这三个商人中最有名气的是许良囤。这个小小县太平年月,地多人少,吃不了的粮食免不了要外卖换点零花钱,买个油盐酱醋和日用品什么的。许良囤不像别处那些粮商买粮卖粮,他常常买了玉米换大豆,又卖大豆换小米。这里消息闭塞,人们也不知外头的价涨价跌,几乎就是他说了算,他不光买了换,换了卖,就这样五马倒六羊,那粮价几天一个样儿,有时订了货不要,有时又高价上赶着去要货,常说了不算,算了不说,全凭一张笑嘻嘻的脸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打圆场,常把种田人搞得晕晕乎乎,偶有去城里办事回来的人一说,才知道他价高价低主要是和外面的大粮商有勾当。人们背后都称他是“奸商”,这个奸商的儿子许金仓怎么还能当上了粮食局长呢?传说是解放军围困长春时,许金仓在长春读国高逃了出来,给许良囤讲了长春城内国民党溃不成军的狼狈局面,又讲了城内城外如何缺粮食,提出要给解放军围城部队送拥军粮,许良囤坚决不同意,爷俩干了起来,当然,儿子干不过老子,许金仓只好偃旗息鼓,施了个“调虎离山计”,把两大车粮食偷偷送给了围城部队。许良囤发现后,父子俩大吵起来之时,围城部队敲锣打鼓送来了感谢信,许良囤只好哭笑不得地接纳,从此许金仓却名声大扬。小小县建立新政府时,他回到了家乡,需要选一个立党为公的人当粮食局长,许金仓便成为合适人选。

梁大客气为人客气、谦和,又不得罪人,做买卖就像鬼画符,县里人却称他是“鬼商”,就是因为他卖豆腐不多收钱,用豆子换豆腐,却称高称低的收“黑心豆”,做的豆腐又好,他能用卤水点出那么多种不同的豆腐,也就出现一斤豆子换一斤八两,一斤六两,还有一斤半不等,不光豆腐好,比别人家的还换得多,因他家买卖兴旺,豆腐渣不外卖,在院子里夹了个大猪圈,一年要出栏几十头大肥猪呢,而且肥猪又不卖,逢年过节宰上几口,都说他家猪是吃豆腐渣长成的肉香,还没宰杀,就排上号有了主儿,家宰家卖,人说这梁大客气等于一个豆腐坊开了两个买卖,说是不赚,那是鬼话。

杜裁缝呢,是小小县里议论熟了的“土鳖商”,在那旧岁月贫困潦倒世俗人的眼里,一家有几个孩子分家围着桌子吃饭,倘若哪个孩子吃菜筷子勤或吃得多,常会被家长指责成“没出息”。尽管杜裁缝不是打心眼里疼孩子吃,大杜听了这话一较劲儿去当了兵,可就像故事一样在县里传了开来,说杜裁缝日子过得去,但连自己的儿子都舍不得让他们吃,这还不土鳖到家了吗?还有,无人不知,杜裁缝一家仗着这把手艺,从不买衣服,留下给人裁衣服的碎布条拼成大块布,到柒坊里染一下,不光做衣服,还做被褥呢,有人看见并宣扬说,杜裁缝最舍不得就是买吃的,说是吃了还得拉出去,他攥着钱逛商店攥的手心出了汗又拿了回去。据说,把钱藏进鸡窝,怕家里招小偷,还是他的发明。要说,刚一解放就有了缝纫机,谁给他算计,他挣得钱也该买得起几台,可是,杜裁缝还是靠手裁,两口子再加上俊俊,还是用手工做,不少人说,这个杜裁缝呀,挣的是土鳖钱,花的也是土鳖钱。

小小县的种地人群里出了这么“三大名商”,自然引得人们关注和议论就多,不管人们怎么褒贬,许良囤认为自己是堂堂正正,自古买卖人就是这样,不存在什么“奸”的问题;梁大客气呢,认为做生意么,就得赚,但赚得不要那么露骨,不存在什么“鬼”的问题;杜裁缝呢,认为挣钱不容易,吃上、穿上就得省着点,不存在什么“土”的问题。人们的议论,自然也就传到了他们的耳里,这三个商人在聚集喝酒的时候提起人们的议论,起举杯畅怀大笑,对这些议论都引为自豪,大谈自己的商道,成了煮酒论商道,各自逞英豪。许良囤捋着胡子说:“天下无商不奸,一笔买卖就是一出戏。”梁大客气点着头略躬下腰仰脸说:“天下无商不‘鬼’,‘鬼’才能连神仙都不觉就挣了钱。”杜裁缝拍着胸脯说:“天下无商不‘土’,惜土方能积多,土多了才能栽出大树。”三人同时举杯哈哈大笑:让人家说去吧,做自己的生意。

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三大名商”还是各自都清高气雅,儿子娶媳妇,女儿嫁人家,还是讲究个门当户对,可家有男难娶媳,有女难招婿,总觉得门不当户不对。

世道变了,婚姻关系还把他们有情无意、有意无情的纽结在一起。这婚配的天地可就太小太小了。许良囤,原本应有两个孙子,现只有许家福,那一个至今有苦难言。青草两岁那年丧母,杜裁缝两儿一女,杜家透露出大杜要娶俊俊后,那就只有许家、梁家一男一女了,乍初,杜家老两口觉得杜二娶青草很中意,这姑娘从小丧母,泼泼辣辣这么能干,又孝顺,替他爹管钱管账,娶到家既是搂钱的耙子,也是能装住钱的匣子,可是,许家知道这门当户对里姑娘稀罕,也早早动了心思,梁大客气得到信儿就是不回话,不说干也不说不干,见面还是客客气气点头带躬腰,干脆不提这个茬儿。许家呢,许良囤着急,许金仓倒不太理会这事儿,而许家福又从心里吱吱扭扭,他倒赞成爷爷和爹的门要当户要对,可觉得青草和他对不上,他在省城念过书,算得上是小小县的小秀才了,照他的话说,青草拉磨挑担又喂猪,长得敦敦实实像邮电局门前的邮信筒,知道的说她是个女的,要是卷起辫子戴上一顶帽子,不认识的人一见怎么还会辨出是个女的。这三大名商表面咋好咋好,谁和谁配成儿女亲家,还各有的小九九。就在互相闷着,小小县又别无好选的时候,竟然传来了大杜光荣在朝鲜战场的消息,许家福暗自欢喜,他给识字班当小先生,早就一眼看中了俊俊,特别是那次学员毕业开联欢会,俊俊一曲“花篮里花儿香”,听得他心直发颤,一宿又一宿失眠,脑子里全是俊俊绽着花儿般的笑脸在唱“花篮儿花儿香”。许良囤首先觉得俊俊是个好孙媳妇人选,经过细细了解,俊俊确实是个好姑娘。这时,恰巧杜家又丢了粮本,许家福也正缠着许良囤找人要娶俊俊,还是许良囤一个“奸招”,到粮店查了他家的买粮底卡,拿出了408斤粮票,求梁大客气说亲,名义是帮助老弟,实质是用粮票换媳妇,奸就奸在这么说好听。加上梁大客气虽不觉太如愿,还是惦着女儿给杜二比较合适,算是各为其美了。

粮食统购统销之前,许家的门户一直是许良囤挺着,这之后就由许金仓了,过去人们议论起来都说许掌柜或许奸商家如何如何,如今改成许局长家如何如何了。梁大客气本是来帮着许家操劳娶亲的事情路遇大杜,急忙跑到许家一说,许家有些懵了,也慌了,他们推测,大杜那小子本来就虎啦吧唧,当这几年兵说不定更驴性了。许家得去个能主事的人照应照应,许金仓说这是家务事,自己身挂个局长乌纱帽不好说话,还是老爷子出面好。这老爷子发怯说:“我做粮食生意的时候粮价有高有低,惹着不老少人,现在还有闲话,看热闹的人肯定不少,这闲话塞牙呀,容易节外生枝。”推托让许金仓去,他许金仓只好有怨气儿在肚子里说,老爷子呀老爷子,闲话塞你的牙就不塞我的牙吗?好不容易当上了粮食局长,这门亲事不和我商量就瞎整,又托梁大客气送粮票,说自己不知道,别人都不信,当时觉不出麻烦事儿,就是觉得既体面又不体面,什么当寡妇娶。一心当好官,也就任他们去了,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当时在娶亲现场见大杜杀气腾腾的样了,心里也几分发寒,得到这个结果,算是在乡亲面前没丢面子,老爷子自然也高兴不已,儿子也乐得不得了,结婚典礼虽然是按娶寡妇的规矩,但办得比娶大姑娘还火爆,贺喜和看热闹的人都赞叹,小小县“三大名商”中,许家威力不减,还是打头的。

许金仓比起老子和儿子来,头脑多有灵活。他从在杜家接亲门口发现,俊俊见大杜回来了,明显并不那么情愿嫁儿子了,天黑夜静,一对新人要入洞房时,许金仓对老爷子和妻子那菊花细细讲了接亲时所见,让他们把许家福一通嘱咐,一定要哄住俊俊,拿住她的心。许良囤却不甚在意,媳妇娶进门,一入洞房就是许家的人,俊俊上轿前哭啼也不一定都是为了大杜,也不是没见着过,但凡女儿出嫁上轿前,都会哭哭啼啼……

许金仓之妻那菊花是当年许良囤生意红火时娶的省城的大家闺秀,人说那菊花疯疯癫癫,那是因为小小县城里人见她装戴说话和办事儿洋里洋气。在这里,不少老百姓眼里,这疯疯癫癫就是不适俗的一些新作派。不管那菊花怎么说新社会了,要新事新办,许良囤是坚决不听她的,为了冲淡当寡妇娶俊俊的晦气,他找来全县有名的卦王按照卦里算的,又亲手操劳置办,把洞房装扮得比娶大姑娘还要喜庆。按当地习俗,新婚洞房的用品大红大绿要占主格调,红是张扬喜庆气氛,那菊花说洞房装饰再配些绿色,红绿相间才顺眼,绿是绿草丛生,象征多生贵子。许良囤说,要按卦王先生的意思完全是红,去掉绿,这绿有“戴绿帽子”的嫌疑,只要大喜大庆,好事儿也就接踵而随了。因此,四铺四盖全是丝绸的,红被红褥红枕头,床单也是红的,连检验新媳妇是不是贞女用的白布都改成了粉红色,说这是大红冲大绿,大富又大贵。

洞房里红炷闪闪,新郎和新娘并肩坐在炕沿上。

许家福斜眼瞧一眼俊俊,俊俊意识到了,也转过脸瞧了许家福一眼,又转回脸低下了头,两手摆弄着反甩过来的辫梢儿。

“俊俊,你说,是从心里爱我吗?”许家福已经问过多次了,明明知道俊俊会怎么回答,似乎是没话找话,“我太爱你了,没有你我就像不能活似的。”许家福念了国高,这几年也读了不少写爱情的书,很有“小资”味儿,他不只是想得到俊俊,还想得到她的真心,得到她对大杜的那份真心,原本是有把握的,突然又冒出了大杜,他心里没底儿了。

“当然了,”俊俊莞尔一笑,笑里让他看不出勉强,“要是不真心爱你,我不会答应嫁给你,娶亲仪式上我也不会那么说。”

“那就好,那就好……”许家福喋喋不休地重复了多次,之后又问,“那,你在家门口时怎么哭得那么伤心,是不是见大杜回来又分心了?你说实话。”他自知不该这么问,终于按捺不住,还是问了。

“要说一点儿没有,那就是撒谎,”俊俊不光漂亮,嘴也乖巧,“我和大杜哥毕竟要好那么多年……”她叹口气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他不能做我的丈夫,还是我的亲哥一样呀。说实话,当时我并没想到你说的这些,觉得这可能是命中注定,一种悲喜交加的滋味儿就情不自禁地哭了。再说,你们家不是还送了一块‘离娘肉’吗?要离开爹娘自己过日子了,心里也不是滋味。”

“对,对,对……”许家福又是喋喋不休地重复着,“都说姑娘出嫁要是离门时不掉泪,爹娘会说这孩子没良心呢。”他话一转又说,“其实,对于你来说也没有必要,他们又不是你的亲生父母……”

俊俊截住他的话说:“这话可不对,我对他们比亲生父母还亲呢……”

“对对对,”许家福又连声应和起来,接着往俊俊跟前凑凑问,“喂,俊俊,你和那个大杜干净不?”他自己也不清楚,怎么突然问起了这种话,确实是不由自主的。

俊俊只觉得浑身嗖的一声,不知是什么滋味的东西在周身流过,立马显出愠色,“怎么说话呢?”她见许家福一怔,语气更加逼人,“干不干净我知道,我是当寡妇嫁给你的,你就真当寡妇娶。你问问去,哪个寡妇没让男人睡过?你就是拿我当寡妇娶的,你要是觉得我不干净,咱们办离婚手续,还来得及,我说和你干净大杜哥还信……”

许家福没有想到,这句话把俊俊惹得这么不高兴。

“嘿嘿,嘿嘿,”许家福嬉皮笑脸地赔不是,“我不就是随便问一问吗?何必当真呢……”

俊俊拉着脸说:“你随便问一句?这么轻松吗?这是你心里所想,我可当真。我再说一遍,我就是当寡妇嫁给你的,你就拿我当二婚头,不过,这比寡妇强多了,有几个寡妇没有孩子的……”

“我的好俊俊,你这越说越离谱了……”许家福听这么一说,还真的心里没了底,梁大客气倒是说过杜家管教严谨,别看大杜那小子驴,欺负俊俊的事儿他可不敢……梁大客气对谁都是点头哈腰,说话还有个准儿吗?他心里嘀咕:他妈的,就是不干净也忍了,那就今晚上试试吧,想起爹娘的话,要把她哄好,便伸出一只胳膊要去搂俊俊,俊俊推他一把说:“别碰,我心里乱哄哄的,你让我安静安静,一会儿有个好心情再闹。”

“好好好……”许家福的习惯开头语就是一迭声,“不会全是让我惹的吧,是不是还有惦着你大杜哥的心思呀?”

“有,不过,很快就会忘了的。”俊俊听了挑衅的话很生气,并不想过分刺激他,回话很干脆,“我有件为难的事情不好意思和你说。”

“哎呀呀,哎呀呀……好啊,好啊,”许家福满脸赔笑,“好俊俊,好媳妇,忘得越快越好,往后的日子你就看我对你怎么好吧,他大杜哪儿到那儿呀。你说吧,什么事儿?在我这里就没有你过不去的火焰山。”

“真的?可很急。”

“没关系!”

“说实话,和你领了结婚登记证以后,那个清明节……”俊俊说,“我给大杜哥烧纸的时候,就想把他用的行李、衣服都烧了,可是,我爹娘不让……”

许家福刚要说,你爹那个土鳖劲儿能舍得吗,一下子想起爹娘说的要讨俊俊喜欢,想法拿住她的心,忙改了味道说:“你不知道咱爹娘会过呀,哪能舍得呢?”

“就是啊,”俊俊接着说,“我娘说,让我眼不见心不烦,说交给客气大叔保存着,日后有钱了,去朝鲜讨回大杜哥的尸骨修个坟,在坟前烧,大杜哥在那边才能用上……”

许家福嘿嘿一笑,刚要说你爹娘骗你呢,人死了还能用东西那不是迷信嘛,但没说出口,只是说:“这么说,按咱爹娘的心思……那些东西还在客气大叔那里?”

“没有,”俊俊犹豫了一下说,“让我在西南山脚坟茔地挖了个坟给埋上了。”

“啊?啊?啊?”许家福问,“那咱爹娘知道了不生气呀?”

“生气就生呗,我想,大杜哥在家里长这么大,没吃过几顿饱饭,可活儿没少干,人走了还不给舍上这些他用的东西吗?”俊俊说,“就是生气,我也能说服他们。爹娘都知道,就是劝我也劝不住,我埋的时候他们都没去。”

“哎呀呀……”许家福说,“我真不知道,从接亲再加上这件事儿我老婆还这么有主意,真是有情为重。”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大为不悦。

俊俊瞧着许家福说:“我和大杜哥又不是打离的,过去感情那么好,一点儿念想都没有了,这种女人你还敢要吗?”

“那倒是,那倒是……”许家福连自己也想不到,在自己家的新婚洞房里俊俊话头话尾处处都占上风,觉得说不过她,有些不自在,但,又觉得无奈,讨好地问,“老婆,你不是有个难题吗?”

“就是刚刚说的那个难题嘛,”俊俊有种占上风的感觉,说话有些自然了,“你说要帮我,说话算数呀!”

许家福满口答应:“那当然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话不算数,还是站着撒尿的吗?这事儿你想怎么办吧?”显然,他是在极力讨好俊俊。

俊俊说:“大杜哥回来了,现在天也凉了,他要被褥没被褥,要换衣服没衣服,我得告诉他埋在哪儿呀。”

“哎呀,哎呀……”许家福说,“用不着,咱爹娘还不找客气大叔要去呀,客气大叔是不是知道那坟在哪儿?”

俊俊撒了个谎说:“他只知道我找人挖假坟埋了,不知道埋那儿了。”其实她一直惦着大杜哥,也不知他怎么样了,主要是想见一见大杜,说几句安慰的话,再嘱咐他几句,千万别惹出事儿来。大杜哥一驴起来,能不能酿出大祸都没准儿,家里怎么能担当得起呢?

许家福说:“告诉我埋在什么地方了,我骑自行车去告诉你家一声就回来。”

“别,”俊俊笑笑说,“要不你就陪着我去,咱俩悄悄地去把东西挖出来给送回去,再悄悄回来,别让老人们知道,怎么样?”

许家福答应得很干脆,吹灭了蜡烛,悄悄闪开门缝,见两个屋都灭了油灯,两个人各拎一把锹,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家门。

北方九月的夜,气候已经变得凉爽起来,飒飒凉风像吸血鬼一样偷偷吮吸着每片树叶的绿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们吸成了浅黄色,只到吮吸成深黄色,从树枝上飘落下来,飘落的原野和山林大煞风景,变成了败落的凄凉。

许家福挽着俊俊的胳膊,一溜小跑朝西南山脚下坟茔地去,眼瞧就要到了,他俩几乎同时发现坟茔地边上有三个人影儿,他们一会儿哈腰,一会儿挺立。随着他俩往前走,还传来了唦唦唦的铁锹掘土声和扬土声,许家福先止住步说,慢,是不是他们来取了?俊俊心里明白,十有八九是大杜哥,还有客气大叔,那个黑影儿就猜不准是谁了,回答说有可能。许家福问怎么办,俊俊说既然来了,那就过去看看吧。许家福为了能抓住俊俊的心,什么都依,讨好地冲着前边大喊:“谁——在——那——边——呀——”那三个人影听到喊声,顿时都站立了起来,大杜大声喊问:“什么人?”许家福已经听出声了,没等回话,俊俊大声回应:“我是俊——俊——”

俊俊一听是大杜,忘了身边还有个许家福,呼喊着拼命地跑去。许家福怔了一下,急忙去追俊俊,还差几步,他们都认出这三个人了:大杜、客气大叔、杜二。

大杜一见是俊俊,更验证了来这里的一路上客气大叔和他说的那些故事了,俊俊确实心里有自己,惦着自己,不能怪她了,只怪弄出阴阳差错的官家。俊俊看见大杜,不顾一切地跑来扑进了他的怀里,接亲时的为难,到了许家的委屈,许家福话里话外的刺激,像一股悲凉的巨浪从心底喷薄而出,呜呜地哭了起来。

许家福一直两眼紧紧地盯着这边,昏黑中似乎发现了俊俊在大杜的怀里,刚迈开大步,被上来的杜二一把拽住了,他挣脱着急咧咧地喊:“俊——俊——”

俊俊听到了跑来的脚步声,知道是许家福,急忙推开大杜说:“……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哥哥……”

“不行——”大杜气哼哼地说,“我不和你说,人活一口气,我非找说我死了的那些家伙算账不可……”

不知哪座坟塚上呼啦飞过一只猫头鹰,惨叫着飞向了远方,留下了凄凄的拖音。

许家福呼呼跑过来拽着俊俊说:“走——回家——”

梁大客气见气氛不好,想拽住他俩说几句,杜老二也是这种心情,他俩想拽没拽,想说什么也没说,真担心大杜会做出破格的事情来。

许家福气哼哼拽着俊俊,没走几步就松开了手,俊俊从他那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粗粗的呼吸声中,感觉出了他内心的冲动,路上一句话都没说。一进洞房,许家福就把门一扣,恼羞成怒地指问:“老实说,怎么还扑到大杜怀里抱上了呢?”

“家福,你冷静点儿好不好?”俊俊不急不躁地回答,“那是我亲哥呀,扑到他怀里怎么了?我和他说说话,劝他死了要我当媳妇的心,我又不是背后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当时,许家福见俊俊扑到了大杜怀里,想看看俩人是不是在接吻,怎么都没看清,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想追问呢,又怕炸庙,不问呢,又憋得慌,脑子里有些混乱了,这种滋味儿又说不出来,结巴着,嘴唇在发颤……

俊俊心里明白,是因为拥抱大杜,才惹得许家福醋意大发了,现在想来,也怪自己不冷静,还是想坦荡胸怀,让他理解自己:“家福,我是你的媳妇,这是铁的事实无疑了。我们不是说了吗?大杜不是我的男人,是我的亲哥哥,这些年没见了,又说死又是活的,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拥抱他一下,就像拥抱我爹娘是一样的,从小他就背过我,抱过我……”

“放屁!”许家福忍不住了,“那是那,现在是现在,你和我登了记,就是我老婆了,我的老婆谁也不准搂……”

“是,你的意思我明白,家福,这不能叫搂。”俊俊缓和了口气,“家福,你要有想法,这是特殊情况下,我们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得让我慢慢了了这份情呀!”

“我不明白,闹了半天,都嫁到我家了,你和大杜的情还没了。”许家福见俊俊有所退步,反倒来劲儿了,“你是想藕断丝连是不是?还慢慢地,你是想让我戴绿帽子是不是?……”

俊俊大脑里顿时混乱起来,其实,对大杜浓浓的情意在心里就是一直散展不开,她都理不清头绪,接亲时自己怎么会那么答应,坐花轿的一路上竟想不到既然答应了,今后可怎么和许家福做夫妻?怎样共枕?怎样过日子?怎么抛开和大杜的情?脑子里想的并不多,想得最多的是408斤粮票这个巨大数字,那前前后后的故事把她迷蒙了。她一怔,许家福趁机而入了:“说,说呀!”

俊俊瞧着他问:“说什么?”

许家福大胆了,也放肆了问:“是你先亲大杜?还是大杜先亲的你?”

“你根本就不了解大杜。”俊俊照直说,“没亲,这种情况,让他亲他都不亲,让他搂他都不搂,是我先忍不住情绪拥抱的他……”

许家福气急败坏地说:“唉,招了,招了,这么说,你是心不死呀,啊?”

“怎么这么说话呢?”俊俊辩解说,“我和你说的是实话,我该说的都和你说了,从今以后,肯定会好好和你过日子,和你生儿育女,孝敬老人。”

“去你妈的!”许家福使劲拽住俊俊的衣领连骂带推,“和我好好过日子,你就这么个过法呀?啊?藕断丝连呀……”

俊俊想挣开再给他好好解释,许家福猛一使劲儿,她被推了个四仰八叉,抬起头,愤怒地瞧着许家福,一句话也不说,直喘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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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本山中一孤魂,得遇君王伴左右。三尺青峰剑在手,你我只道君臣由。他朝皇陵寝中遇,愿将余身葬青幽。生,我为你开疆扩土,牵马执鞭;死,我陪你碧落黄泉,地下长眠。只要你不嫌,上穷碧落下黄泉!——秦皇陵里,屠尽陪葬品的她丢开刀,疲惫的倚在棺椁旁休憩。握刀的手太过用力,有些生木,因而抚摸得越发小心,仿佛指尖下的不是冰冷的青铜,而是她男人那近几年松懈许多略显褶的脸颊。额头抵在大约是棺中男人头部的位置,猫儿似得撒娇蹭了蹭,她用那常年嘶吼,略显沙哑的嗓音,乖巧又委屈的向他诉说这三个月的别离之苦。末了,她心虚的问他:“只晚了一个月,你不会生气的,你会等我的吧?!”然后,她试图威胁:“你要是不等我,我找不到你,我就去找那些从前娶的妻妾!不过,你那么小心眼,可别打得人家连鬼也做不成了。。。”说着,她被脑补的场景逗得忍不住轻笑,依偎着棺椁,用随身匕首深深的豁开手腕,轻声告诉棺中人:“你慢点走,等等我。”
  • 极兵武尊

    极兵武尊

    天辰大陆,人族为尊,强者万世纵横,留下红尘佳话。弱者碌碌忙忙,终将一瓦尘土。我没想过做什么天地间的王者,我所求的只是能在这弱肉强食的地方活着,你若敬我,还你泉水奔涌,你若动我,叫你遍野尸横。我是林逸,我从不装逼。
  • 马嘉祺亿万星辰不及你

    马嘉祺亿万星辰不及你

    “我喜欢你”“好巧,我也喜欢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吗”“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三年后“当初你为什么离开我?我好想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