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止了。
声音静止了。
连人的呼吸在这一刻都静止了。
“坠马而亡”这四个字,犹如开春的第一声惊雷,把正甜梦酣睡的刘娇轰然炸醒了。
她愣了好半天,突然猛灌入一口空气,呛得她眼眶发红,泪水直流。
她第一反应是,不对,赵颜纵马她见识过那么一两回,算不上马技有多熟稔,但是一个身强力壮又会武功的大活人,怎么可能是这么一个死法。
刘娇压住心里的惊涛骇浪说道:“咳.....不可能,赵颜是千年王八,万年龟,他那张臭脸不遗害万年就该神佛保佑了,我不信。”
杏村长眨巴着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她这话了。
哑伯面露难色,有些话他不知该如何说起,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娇的表情,正想应该找个什么话头把现在这个事情支开。
人活一世,大梦一生。
四季更迭,生离死别。
哪一样都由不得人,哪一样也怨不得天。
只是他对刘娇和赵颜的前尘往事,所知甚少,一时马不准,自己这个看似粗枝大叶,天塌了当棉被盖的孙女,对那赵颜是视敌还是友,或是知己又或两相不对付。
他乘了一碗粥,早早备下的桂花糕也粉墨登场。
两只手一左一右,放到刘娇嘴下。
把能夹死青蝇的脸干瘪的挤出一抹笑,道:“吃点东西,管他真与假,填饱肚子才是王道。”
刘娇在很多事上永远少根弦,有时候一眼就看穿的事情,她总是钻牛角尖,悟性极差。
可每逢大事,她就又像被“包大人”上身似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都能让她从中嗅出别样了。
她推开哑伯的手,把棉被往上拉了拉,看着叠放成三角形的桂花糕,心跟漏了风似的,阵阵发痛。
“是真的吗?”
“赵颜真的死了?”
“是赵颜吗?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
她这不间歇的三连问,把杏村长问得摸不着头脑,他只当认为赵王大义,舍生救人的事情,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干的,其他并无多想。
听刘娇这么一问,心里隐约感觉出有点异样。
春花秋月,芦苇如丝磐石无转移。
谁人不曾年少,谁人不曾感怀。
后知后觉的瞄了哑伯一眼,哑伯哀叹一声。
完了,他想。
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怎么可以跟刚刚才逃过一劫的刘娇说这个。
这万一......
杏村长顿时内疚得可以装下一座山。
他干笑一声:“阿娇姑娘,我那内子最擅长的手艺就是做你们蜀中的烫锅,那味道简直是一绝啊,你大病初愈本不该沾荤,不如这样,你可能有所不知,咱这杏花村啊,除了杏树绵延千里外,那林间的菌菇也是异常鲜美。
今晚,我叫她去拾点,我们改良一下,做个白味的烫锅尝尝?你可有什么爱吃的菜?”
如此生硬的转移话题,哑伯扶着额脑袋疼。
刘娇垂着头,半天都没出声。
杏村长耸着脑袋瓜,扛起内疚的大山,准备离开。
刘娇异常平静问道:“杏大哥,他埋在哪?”
杏村长感觉后背有人猛地给了他一掌,内里器官全部挪了位,让他发不出声音。
他像逃命一样奔了出去,那把黄灿灿的乡间小花,掉在了地。
刘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花,缓缓起身。
她想起那晚和赵颜躲在山洞里,那洞旁正好有一簇这样的花。
“雏菊”——花语:深藏的爱。
泪就像开了闸的水,滴滴落在花上。
人总是这样。
死亡没有落到自己头上时,总觉得人生还有很长。
还有可以遇到很多人,还可以知道很多事情。
讨厌也好,喜欢也好,总觉得长得就跟脚下永远都走不完的路一样。
哪里知道,这世间没有一条路是永无尽头的。
人哪里可以真的遗臭万年。
“好孩子,爷爷.......”哑伯安慰道却也不知如何安慰,他眼里升起一层雾,想了半晌也只能说出:“这世上,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过去了,就过去,娇丫头,你要明白。”
刘娇抱着花倚在门口。
初春的太阳把自己裹了起来,早春三月还没能完全抹去冬天的影子。
风里还藏着寒。
天气尚且需要时间过渡,那么人呢?
“我要一匹马,最快的那种。”刘娇张合着干裂的嘴唇,近乎呓语。
“好,早去早回。”哑伯应道。
换作平时他断然不会放刘娇出门,但从刘娇的反常中他看得出,赵颜在刘娇心里,份量不轻。
人的悲伤也是分等级的。
难过是第一级。
痛哭是第二级。
心死却是最高级。
一个心死之人,眼泪流了之后,就只剩下躯壳了。
也罢,该面对的还需亲自面对,旁人替不了她。
...
刘娇骑着马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行着。
神情笃定。
她不管别人怎么说,别人怎么做。
除非自己见到赵颜的坟,除非自己亲眼看到那张讨气的死鱼脸躺在棺材里。
否则就跟从前,她不信小莲真的不告而别一样,玉帝下凡她也是不信的。
路,还是上次那条路。
醒后的时间一早,慢慢那缺失的记忆又在脑海里连接上了。
与上次的迫不及待相比,这次她每行一步,都像怕踩死路边蚂蚁一样,小心翼翼。
她没有那么慈悲为怀,而是她怕。
她怕路的尽头,当真是赵颜冰冷的坟。
她怕还没有机会对那个人说出一句,讨厌或者喜欢,那人一回头就真的不在了。
记忆是为过去招魂。
把这个人全部想一遍,是不是哪怕他真死了也能招回来?
行至城门口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与刘娇擦肩而过。
刘娇全然心思都陷进了过去之中,并没有多看马车一眼。
马车在离她不到两丈的位置停下。
樱初顶着硕大的红眼圈下了来。
“阿娇姑娘。”樱初喊道。
刘娇听见有人唤,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转头,摸着脸上的面纱,见了来人,又回过头。
“阿娇姑娘且慢!颜哥哥托我把一样东西给你。”樱初跑过来,望着她道。
“轰隆隆”声响,刘娇筑起的城墙塌了。
把她仅存的侥幸,砸得七零八落。
她再清楚不过,樱初那种恨不得整天像鬼一样缠在赵颜身边的人,一个人出城离开意味着什么。
她来不及去想樱初怎么认出她的。
也来不及把赵颜有东西这句话给她这句话听到耳里。
她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抽,那马儿便向离弦的箭,射了出去。
“赵颜!”刘娇在心里嘶吼道,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