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奎镇的医院,就三层,而李医生一家便是待在这最上面的这一层,现在已经到中午了,付侦才来问询这一家人,仅有的几个医院工作人员在他自报家门后都笑着说:
“瞧啊,他们又来走过场了。”
对这种话即便是刚入行不深的付侦也有了抵抗力,不过这都是次要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抓住真凶。
“方便开一下门吗?我是市警察局的。”在十秒没有得到回应后,付侦又敲了一下门,即便是这么热的天气,出了这种事还能安然睡午觉的亲人,付侦觉得是不存在的。
里面一定有人。
他刚想继续敲门,门却突然打开了,站在付侦面前的是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根据来的路上看的亲属照片就知道,这位中年男子正是李忠医生。失去孩子的他脸上不但有悲伤的神情,隐约也透露出愤怒,李医生个子不高,比付侦还矮个头,只有170的样子,整个人非常精廋。
“干什么的?”李忠没好气的问道。
“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们也很是难过,本不打算打搅你们的,但我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付侦还准备多上下打量下,但李忠充满怒气的面庞却让人十分不得不连忙应付。
“还要问什么?都是你们这帮没用的人放跑了张飞飞,他才会杀害我的孩子泄愤,你们好好反省下自己的问题吧!”李忠恶狠狠的说道,这态度虽与他医生的职业不太相符,但人在盛怒之下会有此表现也不奇怪。
“凶手不一定是张飞飞。”
“都差不多结案了,不是他是谁,我都已经认了,这都是命。”李忠遗憾的说道:“我倒是还好,主要是妻子和父亲接受不了,我是已经接受了。反正你们警局的做法我们奎镇的人清楚的很,我不会对你们报什么希望,你们最好也别给我什么希望。”
“实在很难想象,自己的孩子死了,警局认为凶手是一个通缉犯会让你如此简单的接受。”付侦不解的问道:“难道您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张飞飞会对你儿子下手吗?”
“那些通缉犯杀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李忠的语气缓和了下来说道:“小子,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了,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当然不愿意承认凶手是和我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嫌疑犯,但是现实就是如此,我家没有什么仇家,那个“Z”字符号不就是张飞飞留下的证据吗?就算不是张飞飞,就凭你们难道能抓住真凶?呵呵。”
站在三楼房间门口半天,李忠依然没有让付侦进入房间细谈,他的双臂挡在房门,但付侦透过房门却能明显看到母亲肖梗坐在床边,而床上躺着的多半就是爷爷李战了,此时他们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但空气中弥漫着忧伤的氛围,想必他们也不会是有着笑脸的吧。
看着李医生如此油盐不进的态度,付侦感觉受到了相当的阻力,这个精廋的男人不同于他的体型,一时间付侦觉得有堵墙挡在面前。
“请您冷静一下,我就问几个问题,问完就走,您也不希望我一直在这里烦着你们吧!”
付侦的眼神让李忠明白,今天他不问完自己的问题是不会走的,僵持了二十秒之后,终于李忠医生把撑在门上的双臂放下,示意付侦进来。
一走进这房间,一股花香就袭扰了付侦的鼻子,那种花香味他从未闻过,而一进去自然就看到泪痕早已干涸的孩子母亲肖梗,她就呆呆的坐在床边,这沉重的打击让她双目无神,但在阳光的照耀下,的确和照片一样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而爷爷李战正靠着床头,双手握着放在肚子上,眼神空洞的注视着什么东西,好像对警察的到来,这两人已经完全忽略掉了。
“自己抽个凳子坐。”
李忠示意付侦自己坐下,然后吩咐不要去问另外两人问题,有什么问题问他一个人就好,而付侦得到了询问问题的许可后,已经不敢再多要求什么,或者说不是不敢,是不忍。
一个家庭遭受如此飞来横祸,人不得不小心翼翼防止触碰到他们敏感脆弱的神经,本来付侦还想就孩子尸体那手术般的伤口和头部血肉模糊的伤口问些问题,但是却放弃了,这种事还是之后自己看吧,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问完自己想要问的所有问题!
“请问昨天晚上您是几点休息的。”
“十一点。”
“对于您这个职业来说未免太早了。”
“第二天要办宴席,没办法。”
“也是,所以红漆是你们买的吗?为了宴会准备的吗?”
“红漆?我没有买什么红漆。”
这样看来,红漆应该就是凶手带进来然后带走了无疑,果然凶手还是从窗户出去的么,这样肖平的嫌疑就更大了。
“你们家真的没什么仇家吗?就得罪过什么人之类的。”
“也是你今天才会看到我这样,平时我的脾气是很好的,我家人就更不用说了,这点奎镇的人都可以为我们佐证的,现在的我就是最容易得罪人的状态了,你觉得你会因为我这种态度恨到想报复我吗?”
“当然不会。”
“那就对了,我们家不可能有什么仇家,这也是我一开始就接受犯人是张飞飞的原因,现在你明白了吧!”李忠医生叹口气道:“这都是命,我已经认了,你们只需要结案就是了,看你这样子,也就是迫切需要履历的年轻警察吧!赶快结案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嘛?”
“我?我没有这种想法,我认为什么事情都要认真对待,想到所有的可能性,因为结案容易,翻案却难如登天。”
“行吧,真是个奇怪的年轻人,不过你这种心态我年轻的时候还有。”李忠对付侦产生了兴趣,但认为这不过就是年轻人的胡言乱语罢了。
“等你再在这里待几年,你就不会这样说了。”李医生补充道:“社会就是个大染坊,以后你就知道现在你的行为是多么没有意义。”
一瓢冷水再次朝付侦浇来,如果说奎镇警员说李医生没有仇家这盆冷水是旁观者的角度,并不能让他心里有所波动。而被害人父亲的话语却让付侦动摇了起来,难道自己真的是在没事找事?做这些事是没有意义的?
“这下没什么问题了吧!”看着付侦他动摇的神情,李忠试探性的问道。
“似乎有花香味?”
“什么?”
“我说房间似乎有花香味。”
“是有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花,有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是医院自己喷的什么东西在房间吗?”
“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我们带的,我们不会有那种心情。”李忠斩钉截铁的说道,他脸上厌烦的神情好像是在催促付侦赶快消失一般。
“最后一个问题,现在我们觉得如果不是庄越犯案,你们邻居肖平犯案的可能性非常大,对这点你们怎么看,或者是有什么补充的吗?”
付侦最后这句话一出口,坐在床边母亲肖梗的全身明显颤抖了一下,仿佛触电一般。
“肖平?不可能是他吧!”李忠若有所思道:“你怎么会觉得是他,他还是我妻子的学生呢!”
“是的,这点我也知道了,我的理由是......”说着付侦便解释了怀疑的来龙去脉,包括现在已经让人去调查肖平这件事也毫不遮掩的说明了。
“肖平这家伙........难道真是他!你居然查到他和我妻子....”李忠叹气道:“那小子的确是喜欢过我妻子,但是那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了,大家都是一个镇上的,也就这样了,没想到他还真会因爱生恨?真让人不敢相信。”
“我也只是说一个可能性而已。”
父亲李忠的反映真是神奇,说一个嫌疑人就认一个嫌疑人,实在是有点违反逻辑。按理说,一个盼望孩子出生的父亲,一个十年都未曾有过孩子的家庭,居然面对凶手的转换如此乐于接受,难不成真是坚定的宿命论者,或者是信佛的人,否则这因果报应的思维也太异于常人。
“这人是不是信教啊。”付侦这样想着。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整个房间伴随着花香,阳光,本该是温暖的氛围,但付侦却感觉压的喘不过气来,想着还有什么要问的,不断的搜肠刮肚。
“肖老师....”
“让你不要问他们,有什么事问我就行了!”李忠一下子打断,看到付侦想转移问话对象,李战感觉付侦是有点不守约定了。
“是是是,那我没什么别的问题了,请你们节哀。”付侦站起身,朝向床铺深深的鞠了一躬,随即快速的带上门,在“砰”的一声关门声响过后,他感觉如释重负一般。
总算结束了,对李忠来说是煎熬,对付侦来说同样也是。
沿着来时的路,付侦又来到了医院的大门,转过身去望着黄色塑料招牌呆呆的站着,下午的天气正是炎热之时,久站在这里的他像个傻子,旁边的玩石头的小孩子看见他这样,又把石头藏在怀里,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咋不玩了?”过了半晌,像是想找个人说话一般,呆站在门口的付侦无心的问了一句。
“怕挨骂。”
“谁骂你们?”
“一个很凶的老爷爷,今天上午我们在门口的时候他就让我们别玩了,特别吓人。”说完之后,那帮孩子还互相看了一眼,像是在回忆那个所谓很凶的老爷爷。
孩子们所说的老爷爷,应该就是被害人的爷爷李战了,想来也是,今天上午他们悲痛欲绝的来到医院的时候,李战一定是看到这些玩游戏的小孩子,一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付侦示意孩子们可以继续玩,只要不太过妨碍到他人就好,同时他也告诉小孩们那个爷爷是失去了自己的亲孙子,因此才会那样发怒,让他们躲着点。
“是!谢谢大哥哥。”
孩子们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其中一个孩子包里揣着的石头却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付侦俯身捡起来,那是一块乳白色鸡蛋大小的普通石头。
“镇上的孩子平时娱乐的玩意也就是这些了吧。”付侦这样想着,没有任何目的,单纯是习惯性的将石头放进了自己的包里。他捏着包里的石头,想着案件目前的进展,在医院的广场上来回踱步。
和李家三人的谈话,或者说是和李忠一人的谈话,能够提供佐证的证据还是很少,根据父亲李忠的证言,他也是一大早起来就发现孩子被人分尸的,其他的一概不知,甚至可能自己知道的都比他多,当然更问不出来什么问题,肖梗和李战就更不用说了,话都不肯说。
案发地,人际关系,动机分析,作案工具,全部分析了一般,进展却陷入死胡同,唯一还有机会的便是等待肖平的调查报告,但是却迟迟不来,付侦在门口来回走了半个小时,又在医院门口坐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日落时分,还未收到奎镇警员的调查报告。
眼看今天这一天就要过去了,付侦再也忍不住了,虽然自己是个路痴但也等不及了,如果一直僵着,三天之后,不管自己再怎么坚持,案件也会归结到通缉犯庄越的头上,到那时自己便失去了对这件案子的调查权,再想破案就更难了。
下了决心后,付侦立马跑去问了下之前面馆的老板娘,让她告诉自己奎镇警局怎么走。
“你这是什么眼神啊,警局不是就在医院背后吗?”
老板娘说完后,付侦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医院的左侧有条小路,上面矗立了一个银色标杆,标杆上头赫然有牌子写着“由此前行150米”,下面是警察局的标志符号,刚才他就从标杆右边经过,但却完全忽略掉了,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今天真是丢人了。”付侦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事的,那些什么错都不犯的人看上去就假,还是你这种好。”老板娘接着说:“至少你还在为这件案子奔走,以前的那些人啊,现在都准备回去写调查报告咯!”
老板娘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是开玩笑的笑脸,但付侦能感觉到,她对于市警察的不屑,不止是市警察,甚至是奎镇的警察,她在这里开面馆,想必也是见到很多类似的事情,无可奈何便只能逐渐习惯,养成了这样的理解。
不过此时的付侦已没有那个闲心改变她的固有看法了,他走上前往奎镇警局的土路,微风吹拂着他的脸颊,让他在炎热的天气居然感到一丝寒冷,不知道是为了热热身子还是抓紧时间,他小跑着奔向下一个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