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西南小镇上，父亲是政府公务员，母亲是个医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这样的搭配，在西南的城市或者农村来说，都可以称得上是很有前景的小康家庭。
母亲28岁时生了我和龙凤胎的哥哥，同年父亲26岁，都是大好的年纪，各自也有着安稳的工作。原本是可以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奔向美好生活的，但这个家却没有过一丝温情。
父亲是个没主意的，并且在极度重男轻女的爷爷自小的偏袒和熏陶之下，他身上可以说集齐了全天下男人的缺点。酒品不好还酗酒，牌技不行还好赌，无上进心还家暴，吃不到的还要酸……
我是个女孩，哥哥又有先天性脑瘫，爷爷是个自私势利的，对我们母子三人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我的记忆最早能追溯到三岁左右，那时候我就已经看着父亲家暴母亲了。爷爷总是想尽各种理由撺掇父亲家暴，甚至在外败坏母亲名声，可是整个家族，整个小镇里，大家都觉得我母亲是个顶好的儿媳妇和妻子。偏到了他嘴里，成了个百般不是的。
我母亲也算是书香家庭出来的，外公是校长，是个才貌兼备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因病去得早，母亲生我的头两年就去了。外婆也是个老师，会做生意，会持家，是个温柔的老婆婆。据说，外公生前，最疼我母亲，对外婆也好得很。母亲和外婆在家中都是被宠着的小公主。这样的情况下长大的母亲，是不会说人是非，对公婆，对家人也是极周到的，不然也不会得到家族里那些长辈的夸赞。
本着为了孩子好，尊重老人的想法，母亲对父亲以及爷爷父子二人的做法一忍再忍。爷爷总是挑唆，但对没念过书犹如泼妇一般的二儿媳妇却又“包容”得很。父亲每每喝了酒，就要回来吵架，打架，母亲总是带着我和哥哥躲到隔壁的老奶奶家去。母亲后来为了照顾哥哥辞职，自己做小生意贴补家用。父亲不搭一把手不说，三天两头带着一帮同事来自家店里吃饭喝酒，为了充脸面，每次都不让同事结账。母亲有时候说他两句，他甚至将店里的一应用具摔坏，还跟母亲吵架，打架。
有一次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去外婆家探亲，去了两三天，走时嘱咐父亲，别把家里搞得乱糟糟的。回来的时候发现，店里楼上房间乌烟瘴气，满地烟头纸屑果皮，麻将桌上也放满了酒瓶和食品包装袋。最让人觉得难以接受的是，卫生间就在隔壁，出个门就到，但房里却充斥着能将人熏晕的排泄物的味道。
世上最差劲的男子，莫过于此。
离婚之前，母亲曾被打至轻伤。父亲不觉得这是过错，甚至将此作为一种荣耀宣之于口。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将他作为一个饭后谈资，包括他以为和自己很亲近的同事朋友。只有他自己觉得他是这个世界最顶端的人。
他们离婚，是在我念四五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一切都还不知情，就这么被判给了父亲，母亲不放心哥哥，要的是哥哥，这我都可以理解。
小的时候我一直很优秀，是别人家的孩子，别的班的学生。拿过很多奖，从班级到省级，都是第一名，家里墙上贴满了我的几十张第一名，一等奖的奖状。那时候亲戚和老师们都觉得我将来上北大清华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开慧早，懂事也早，因为家庭因素，所以从小就在照顾哥哥，帮衬妈妈。
我对我父亲想来最多也就是讨厌，让我对他有恨意的，是初中时候的变故。
那时候妈妈已经带着哥哥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过得好，也许过得不太好，但我想哥哥跟着妈妈，那一定是过得舒坦的。父亲被调去外婆家那边工作，整个初中我都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父亲工资不低，那个小城房价和消费也不高，但父亲一辈子都买不到一套房，一辈子都在租房。据说即使到了丈母娘跟前，父亲都依旧劣性不改。外婆是对孩子很好的，对女婿和儿媳妇也都很好，总是做了好吃的叫父亲过来一起吃，或者给他送到单位宿舍去。但父亲总是喝了酒去外婆家门口破口大骂，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几次三番都不收敛，也不愧疚，大舅有一次生气得不行，不顾外婆的阻拦将他打了一顿，他随我爷爷，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从那以后，也不敢这么闹事了。有一次他喝醉了酒，睡倒在路边，还是大舅和小舅把他收拾好了送回单位宿舍。
我一个人住的时候，多是在外面吃，那时候还小嘛，不怎么会做饭，而且还要自己洗衣服，收拾家里，初中的课程又紧凑了些，顾不上自己做饭了。父亲每次给我的钱都不是很够，还是奶奶每次从老家过来，陪我住几天，给我做饭，洗衣服，照顾我，这才好一些。
奶奶和外婆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可惜了奶奶那时候是包办婚姻，嫁给爷爷也受了很多委屈。奶奶对我和哥哥很好，小叔家有两个儿子，小姑家有一儿一女，但她最疼的是我和哥哥。我初潮时，都是奶奶陪在身边，帮我洗衣服，灌热水，还教我应该注意什么。
有一次，父亲周末回来了一趟，我还觉得挺高兴的，终于不是我一个人在家了，好歹爸爸回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把我贴在墙上的几十张奖状，摆放的证书，全都撕了，点了火烧成了灰烬。
那天我很委屈，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闺蜜她们有个特别好的爸爸。会半夜起来给她修抽屉，下雨天打着伞去学校接她，过年过节生日给她做好吃的，和妈妈抢着去开家长会……
我不明白，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这样。
可我那天也没有哭，手心被自己掐出了血。
后来，我很少和他说话，很少叫过他爸爸。无意中我发现了他放钱的地方，大概那天是刚发工资。我便把那些钱都拿走了，那天我一个人走了很久，把那些钱分成了很多份。跟闺蜜一起吃喝玩乐之后，就自己一个人走遍了县里（小学时我们搬到了县里）好多小巷子，把那些分成了很多份的钱分别故意丢失在小巷子里。
后来他回来了，发现钱不见了，知道是我拿的，问我拿钱干嘛了，我没说，什么都没说，就被他打了一顿，就像以前打母亲那样。我没有哭一声，也没有掉一滴眼泪，我不哭他就打得越凶。我铁着脸，语气相当低沉，眼神空洞的盯着他说了句“打死我吧，这样我就能做厉鬼弄死你了。”
后来他或许觉得有些不忍心吧，就回了单位了。我自己擦了药，吞了一大把乱七八糟的药，一觉睡了二三十个小时。
从那以后我就十分恨他。
后来他找了一些女朋友，奶奶跟我说，都不是好东西，我说我也觉得。有一天吃饭，奶奶说，我们小弥（我的小名）以后就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子了，所以奶奶要对小弥好一点，会经常来给小弥做好吃的。那是母亲走后我第一次哭。
后来高中的时候，父亲调回来工作了，奶奶也经常在家里。他总是带一些我不喜欢的女人回来，女人识女人是最透彻的。那女人经常在他耳边吹风，我总是跟他吵架。我记得，好几个冬天的雨夜里，他为了那个女人把我赶出家门。我没地方去，妈妈又有了新的家庭，过得很开心，我不想打扰她，不想让她为我担心，也不想去朋友家里添乱。
本想在街上走一夜，第二天去学校。可是西南的冬夜，实在是冷得很。于是我就去网吧待了一宿，每次如此。去网吧的路上有一家洗脚城，大家都知道是干什么的，我每次都在门口停留一些时间，有一次鼓足了勇气走了进去。可是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说我太小了。
对于我和哥哥，他不管不顾，对于那女人的两个儿子，他倒是宝贝得紧。后来我才得知，那女人有老公，她老公在坐牢。
你看，我的父亲宁愿看着自己的亲生子女过不好，甚至有一个还是残疾，他也不愿意照拂，而愿意去给别的男人养老婆养孩子。
他烧掉我的东西以后，我成绩就一落千丈，学会了抽烟，喝酒……但我还是有自己的底线的。
再后来，母亲跟一个像外公一样疼她的男人结婚了，那个叔叔比母亲大几岁，也有一儿一女，人很好，很踏实上进，为人处世很周到。我说，妈妈，其实我三四岁的时候，我就希望你们离婚了。她很震惊，三四岁的孩子已经希望父母离婚了。
后来，我上了一个离家很远的三流大学。我没有做过任何报复社会的事，大学的时候，也总是去做一些好的事情。我去支教，去敬老院，去献血，甚至想去签署器官捐献志愿书，去做临终关怀志愿者。
后来认识我的朋友们都说，觉得你活得好洒脱啊，我说人生就这么长，好好活着，对别人好，也是给自己积德。我没有完整的家庭，没有完整的爱，但我希望别人有。
再后来，父亲因为酗酒去了，我，母亲，哥哥，都没有到场。
21岁的唐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