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微熏，沾着嫩绿拂过，悄然间，已是万物勃发。对于仙灵门而言，亦是到了遴选仙道美玉的时候。
李璜身为外门弟子，不免俗务缠身，这等听上去涉及山门传承的大事，落实到具体，其实仍是个跑腿的俗务罢了，遂此次下山的队伍中，亦有他的一份。但见白衣散落，朝四方而去，顷刻已融入云絮，不见你我。
此去一行中，南面共分为三路，李璜负责南中十三城，自天麓山起始，一城一停，看似不多，兼之甄别根骨优劣只需一道灵力，也并不繁琐，但架不住人心所向，再添上不少宗族朋友山门关系的来路，迎来送往，安抚应酬，行程却也着实快不起来。
如是日沉月起，斗转星移，转眼已是近三个月时光。初下山时，尚是娇芽初醒，乍暖还寒，如今却已莺莺燕燕，暖风醉人。
这一日，李璜来至嵁阳，自此地再往南去，便属于别家门派的势力了，换句话说，此行遴选美玉的差事，终于将近完结。如此心境下，做起事来便更见从容，以往五六天的事务，三日间竟已处理得当，甚至听到嵁阳管事来禀报，只剩最后一块璞玉未曾鉴定时，李璜自己都是一愣。
“最后一人了？”
“是，公子，这已是最后一人。”
李璜一拍脑门，哈地乐道：“那还不快唤上堂来！”
管事应诺而退，不多时，便领上一名青年。李璜坐在堂上，正兀自出神，陡然听闻动静，才移目看去，孰料待看清来人，神情当即一怔，旋即眉头细不可查地一皱，自桌上拿起最后一张白纸，边看边道：“唔，来者可是湾泠乡温酒？”
青年颔首而答：“正是。”
李璜见纸上信息中竟少了一项，再回看青年模样，心下已是了然，嘿然道：“推举者李拓参，还是个本家……咳，温酒是吗，你可知仙道一途，过早或过晚皆是不妥？早者暂且不论，晚者，年逾十六即会事倍功半，且每长一岁，前途便越是坎坷渺茫，你……今年多大了？”
青年一呆，抬手摸了摸脸，道：“二十一……二三四五？”
李璜正欲接着那“二十一”说话，孰料猛又听见连珠似的蹦出四个数，险些被唾沫呛死，恼道：“拿我寻开心呢？”
青年尚未应声，倒是一旁的管事忽然出言解释：“公子勿怪，此人开窍不足半月，在有些事情的认知上实还不如垂髫小儿。”
李璜一怔，复又一奇，恍然大悟道：“开窍？啊，是了，开窍，所以是事出有因？”
管事拱手称是：“李拓参在任十余年，不说功高，劳苦总是有的，以其勤恳踏实的性子，此次推举温酒为璞玉，自也不会是儿戏之举。”
李璜瞥去一眼，戏谑道：“勤恳踏实？”顿了顿，复又看向青年，“既是开窍，那便不能以常理忖度，罢了，你且上前来。”
青年应声而动，行至李璜跟前停下。
李璜与其隔案相视，发现青年竟也正直视而来，与自己目光一触，便即移走，却又非胆怯恭敬，或者说与李璜往日里遇到的璞玉皆是不同，此人的目光走走停停，巡睃来回，仿佛在看什么珍稀物种似的，虽然不曾包含恶意，但总归令人不适。
李璜眉头微微一蹙，便在某种情绪将起未起的当口，青年忽又收回了目光，作垂首静立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李璜定定瞧他片刻，或是思及开窍的特殊情况，终是没有横生枝节，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同时右手食指前探，勾出一道弧线，点向青年。
点过后，李璜视线落在玉佩上，俄而，即抬起头下了定论：“可惜，并无仙缘。”顺势也将玉佩收回腰间。
青年眨眨眼，蓦地醒悟过来，讶然道：“结束了？”
李璜看着他点点头。
青年伸出手朝自己比划了一下，道：“我这……什么感觉都没啊！”
李璜似是司空见惯，当即便给出了解释：“若有仙缘，你自然会有感觉，而且不仅你有感觉，我这溟玉也会有相应变化，若根骨上佳，甚至还会引出仙音霖霖，气象万千，但若是没有仙缘，自然也就相安无事，便如两个陌生人，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如此说，你可懂了？”
青年道一声“原来如此”，随即才像是终于将心思落在了结果上，面上难掩失望，喃喃道：“所以……我不能修仙了？”
李璜轻叹道：“根骨乃天成，半点不由人。其实绝了仙途，也并非全然坏事，索性将心思放在别处，说不得柳暗花明，多少年后，我却要羡慕你的繁世荣华，毕竟仙途大道，也并非外界传说得那般逍遥自在。”
青年撇撇嘴，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李璜眉头微挑，看向青年，却终究没与他一般见识，正欲挥手送客，又忽然思及一事，道：“对了，若是你回去后，发现自己凭空得了什么异能，莫要惊慌，也莫要激动，短则一时半刻，久亦不过两三日，异能便会自行消散，此乃灵力入体后，所引起的一些特殊反应，因人而异，与仙缘无关，切莫由此便存了什么沧海遗珠的幻想。”
青年奇道：“异能？比如呢？”
“隔空取物、隐形、吐火掌雷……总之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传闻曾经有某门派的仙长因好奇这一现象而深入研究过，后发现乃是一些根骨奇差者，在第一次接触灵力时才会引发此种异象。”李璜将桌上最后一张白纸移走，中央处已是空无一物，由此表示着多日来的差事终于结束，心下不禁一阵畅快，因而对于青年的问题便也未觉不耐，反倒还多讲了几句，“至于原因，那位仙长倒是未曾有个答案，但个中道理总不难明白，想那根骨上佳者，会引发溟玉变化，若是绝佳，引发天地异象也是有的，那么反过来，若是根骨奇差者，会引发一些异象便也是应有之理，说白了，无非就是天妒英才，或是天恶废材的自然反应，就像这天下间，人们总是对那些处于极端的事物才会有所喜恶，反倒是对于中庸者，难有动容……唔，还有事吗？若是没有，便请……”
“倒还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上仙。”
李璜本是顺嘴一言，孰料青年竟真地顺杆往上爬，不由惊噫一声，紧接望着空荡荡的桌面，略一沉吟，终究是笑了笑，道：“但问无妨。”微微一顿，又一敛笑意，沉声道：“不过若是心有不甘，妄想求情通融，那不说也罢。”说着一瞥立在门前的管事，露出看透一切的睿智神情。
青年呵呵一笑，道：“说是问题，便只会是问题，上仙多虑了。”
李璜收回目光，轻唔一声，示意青年问来。
但见青年却不马上开口，而是伸出食指，往头顶上指了指，这才问道：“敢问上仙，这天有多高？”
